06.
柴房中没有灯烛。
纵是黄天焦日,门一关,里头便落入一片昏暗。
寻桃蹲得腿都麻了,百无聊赖地垂眸绞着手指玩,可她心底又烦又闷。她是不愿像那太监那样,衣摆一撩随地一坐。
脏兮兮的,衣裳怕是不用要了。
终于,她不耐烦了,望向那格外平静的人:“此处何时有人走动。”
“一般而言,不会有。”
“……”
寻桃沉默了。
她是作了什么孽,要来弥补这个杀千刀的死太监?
忆起头一回发生争执那日。
她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那会儿方才初春,她随自家小姐陈明珠进宫还不到一个月,天好了几日,便碰上了倒春寒。突如其来的寒流杀了长康宫一个措手不及,陈明珠病了。
小姐高热不退,长康宫上下急得团团转,她等着膳食房熬好汤药往长康宫赶。可拐了个弯,就与个宫监撞了个正着。
那汤药生生被打翻,泼去了半碗。
她都要急哭了。
寻桃性子虽易急躁,可也不是蛮不讲理的,可那回,她气得对那宫监破口大骂,还是有翠丫拦着她才没冲上前去殴打他。
而这宫监,就是眼前的颜玉书!
如今说起那事她仍然气恼,幸而她家小姐无事,若真因他出事有个三长两短,她怕是真会持刀血溅杂役房。
她有错吗?当然没有!
都是这死太监脑子不好使罢了!
呸,死太监。
这时,外头乍然传来声闷响,轰隆一声,又拖得极长。
几缕不好的预感由心底升腾而起,寻桃忙起身来贴近了木门,“这可是雷声?”
言罢,柴房门缝骤然挤入些缕光亮,却稍纵即逝,快速闪烁后便又落于昏暗中,紧接着,是响彻云霄的雷声。
“竟然打雷了?!”
趴着门瞧,只能见到行雷闪电时从缝隙跻身而入的些微光亮,于石砖地上落下浅显的痕迹,却不足以照亮这不算宽敞的柴房。
这天说变就变,来时还晴天朗朗,谁料想,这才转眼的功夫就落雨了。
赤豆大的雨珠砸落石砖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间中带着外头树木摇曳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混着泥泞湿漉漉的气味。因着雷雨忽至,本就昏暗的柴房又暗上了几分。
心口郁结难舒,自言自语一番后寻桃终于是自认倒霉,提着裙寻了个位置蹲下了。蹲了会儿,她又觉得瘆得慌。
眸光放到了距几步外的颜玉书身上。
于是,她抱着裙摆悄悄挪了过去。
“哎。”颜玉书正盯着悬梁发愣时,褚寻桃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并用胳膊肘撞他,“你不害怕吗?”
颜玉书不想搭理她。
便别过头,往里侧挪了挪,一声没吭。
她承认,她是有些怕的。
还未进宫前,寻桃上街置办东西总会在杂货铺停留,会在书架子前徘徊,随意翻阅些话本。她看过些民间志怪话本,通常这些地方,总是有冤魂的。
是以,她一个人待在这些昏暗的地方时,总会控制不住的想。
会不会出现鬼魂来?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寻桃:“?”
这是在暗讽她不成?
昏暗中,见那人狭长的眼眸轻敛,在她朝他望去时终于抬起了眼帘,清眸平如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波澜,“似你这种人,坏事做多了就该小心些了。”
寻桃:“……”
呸!
该小心的是你吧!
在梦里,是谁残害忠良恶积祸盈?
是你!颜玉书!
寻桃心里气愤,亦只能生生将其咽下。
乌眸斜睨那着灰蓝盘领衫的人,见其一张俏脸生得瓷白,容貌在这宫中可谓上乘。真是白瞎了张脸,这人遭打,怕就是因为这一张嘴。
罢了,跟他计较什么呢?
俗话道,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懒得搭理你。”是以,白他一眼,她便偏过脑袋去。
外头雷鸣电闪疾风骤雨,风声雨声交杂,隐隐传来劈向远山的雷响。她偏着耳朵歪着脑袋,乌圆的杏眸咕噜转了圈,目光落在那扇封死的窗牖上。
似乎见到丝缕光亮从上头散下,她自下沿上望去。
原来,梁下还有扇直棂窗!
那直棂窗高度不矮,故而她方才才未留意。可她又不通武艺,依仗她这身量断然是爬不上去的。若是失足跌下来,怕是接下来半个月都得在床上过了。
光靠她一人是必然出不去的。
寻桃稍稍偏过脑袋,视线又回到了颜玉书身上。
于是,寻桃朝他抛出了橄榄枝。
“小太监,咱们来商量商量罢?”
闻言,颜玉书抬眸睨她一眼,继而冷哼了声,不屑地别过了脑袋。
寻桃不恼,又抱着裙摆挪到他左侧去,素手一指,“你听我给你说,你瞧。”
颜玉书顺着那根葱白的食指望去,便瞧见梁下一扇未被封的方形小窗,只闻她悠悠道:“那窗虽是封死的,可还有这扇啊。”
“哦。”末了,便没了下文。
她不依不饶,不厌其烦地又挪到他身子右侧去,“越王为报仇方可卧薪尝胆,不如,彼此先放下成见,先出去再说也不迟呀!”
言罢,她便指了指窗牖下对方的一捆木柴。
她脸上带了笑,嗓音轻轻柔柔的,像带了些哄骗的意味。
“你蹲在那,我踩着你的肩头出去,然后我再救你,如何?”
她怀揣万般期待,一双眼睛如猫儿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怎料,他翻了个白眼:“想得倒美。”
“到底想不想活了?大家一起死好了!”
颜玉书心底觉着讥讽。这听起来确实不错,但谁知晓,是不是装了满腹坏水呢?真叫她出去了,还会回来救他?
他又不是傻子。
见他不应,寻桃一咬牙,又道:“行吧,要不然我吃点亏,你踩着我出去,可以吧?”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