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期只揽了她几秒,下一刻便把人放开推到了一边。 泼咖啡的张董看清了来人,脸色瞬间绿了。 周围很快有几个人围了上来,小心翼翼的问询不断,但没人敢在这个时候上手帮忙擦。 “易董,您怎么也在这。” 张珣很快调整了情绪和表情,余光早已注意到徐恕已经被挤到了一边,她言笑晏晏地站起来:“真的是太抱歉了,教训小辈,波及到您……小肖,快去找一套同牌子的西装,让易董……” 易子期没说话,微皱着眉退后了两步,肢体语言明白表示了拒绝,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看不出来喜怒。徐恕站在边缘,反而看得清晰,从她这个角度,他瘦削漂亮的下颚线绷得很紧,唇角几乎是勾出了一个极淡讽刺的上扬弧度。 如果这些年没变的话。 徐恕下意识地想到。 他这是生气了。 张珣有些尴尬,现在想想,易子期刚才叫她那一句张董,简直有些过分礼貌了。 她丈夫和Dilot没有合作过,最多就是在生意场上打过照面。而她在公司里也就是个挂名的职位,远没有到董的地步。 易子期拿过几张递来的纸巾,折身拨开人群,把徐恕拉到跟前。 男人抬手,将她额前还湿着、沾了橙汁的地方细致擦掉,徐恕两手乖乖放在身体两侧,有些被动地承受着,跟擦东西比起来……他使得力气是不是有点大了? 徐恕深刻地感受到不倒翁的艰难了。 她下意识地闭起了眼,又很快睁开,炯炯有神地仿佛黑猫警长,正对上易子期深邃的眸。 徐恕身体里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的基因显然还没消失。 正要干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纸巾自己擦,易子期又回过了身,她伸出的手僵在半路。 他显然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但准备离开前,又特意跟张珣淡笑道:“奉劝您一句,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徐小姐不是我的狗,她是我的人。” 易子期一走,场面顷刻间冷清下来,只剩下徐恕和张珣。 徐恕无视掉她精彩的脸色,朝张珣礼貌而冷淡地点头示意了下,转头就朝大门走去。 她没回报社,去肯德基点了鸡肉卷和三对辣翅,啃得很慢。啃到第二对的时候,不出意料地接到了成辉的电话,那头语气很不好:“徐恕,你在哪??刚刚去干嘛了?” “……” 她记得一个同事嘱咐过,成辉开始发火的时候,不要插话,否则骂人的时间会翻倍的涨。 徐恕于是乖乖闭嘴,给教训了半小时。 成辉最后收线的时候,轻啐了声:“小丫头片子,骨子里长倒刺呢!” 她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兜里,从缓慢的吃鸡变成哀伤的吃鸡。 三个月实习期肯定是过不了了。 易子期……她努力不去想这个名字,但还是忍不住想到,这回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玻璃窗里的人啃着啃着鸡翅,把头磕在了桌子上,停了几秒,又用额际砰砰撞了两下。 “易董,徐小姐单位这边,需不要知会一声?” 肯德基街对面停了辆黑色轿车,车里的助理见易子期的反应不像是拒绝,又道:“我表姐以前就在报社工作,后来因为类似的事,跟上级发生了点冲突,就离职了。” 易子期看着街对面,竟难得反问了一句:“噢?后来呢。” 助理呆了两秒,才赶紧回答道:“后来,我表姐就回老家了,结婚生子,没回去了。” 易子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很轻的笑了。 “走吧。” 结婚生子。 这一项,可能从她的人生清单永远抹除了。 * 易子期没猜错,对徐恕而言,普通人会考虑的感情、婚姻、后代,已经被她打包扔到了垃圾桶分类里。 她最好的人生规划,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事情还会更坏一点吗?徐恕不知道。 但徐恕字典里就没放弃这个词。 接下来的两周里,即使成辉总是躲着她,找出各种借口把她外派出去做些无足轻重的采访,写点街坊邻里一起养猫的好人好事,徐恕还是能准确地在晚上回去前堵住他。 选题会每周一次,但徐恕每天都给成辉交一份,工作笔记也一份,详尽而利落。 当然,何贾飞的事最后还是没能登出去,听说拘留了没几天就保释了,交了一大笔钱,尽管事件还没有彻底落幕,但可以预见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跑不掉了。 而徐恕聪明地没有再在成辉面前提这件事。与何贾飞母亲冲突的事,她也选择性地遗忘了。 给全办公室买咖啡、带早餐,有几次实在太晚,只有成辉一个人留着,没法拿其他同事做借口,徐恕就猫着腰偷偷到桌子上放下杯子,然后迅速狂奔飞出办公室,生怕被发现。 又生怕……成辉没发现。 成辉回到位子一看,也没多想,拿起来就喝,只是喝到一半,猝不及防地转身看向门口,徐恕果然跟那猫着呢。 他心里哭笑不得,把徐恕叫过来。 “你说你一直讨好我干嘛啊?上次是顶头上司让我提点你小……”成辉看着徐恕圆溜溜的眼睛和短发,把子字强行收回了,“心带你,别瞎惹事,引火烧身。” 徐恕点头嗯了一声,想了又想,还是不好意思地低头飞速问道:“那您看我留下的可能性高吗?” 成辉哼笑了声,似笑非笑地把咖啡往桌上一搁:“你觉得呢?” 徐恕沉默了几秒,忽然鞠了一躬:“知道了,谢谢成哥。” 成辉差点没呛死,一巴掌就拍徐恕背上去了:“你!我儿子跟你一样大,哥什么哥!” 徐恕看成辉这半开玩笑的态度,本来凉了半截的心彻底凉了,觉得这友好里颇有些断头饭的意味。 也是,走都要走了,和颜悦色点是人之常情。 实际上,成辉为了留下她,可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现在看到她跑前跑后,小心翼翼的努力着争取一丝不被踢出去的可能性,成辉心里是满意的,觉得这人没找错。 “对了,徐恕,”成辉叫住她。 “哎,您说。” 徐恕有些疲惫地撑起一个微笑,眼睛都快转不动了。 “你注意下你周围吧,最近犯事了吗?”成辉道,“有人一直跟着你。” 徐恕听得一个激灵,怔了半晌点点头:“好,谢谢成……谢谢组长,我会的。” 她现在的小区比原来的地下室好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徐恕实习期工资本来就不算高,还天天请咖啡,交完下个月的房租就得喝西北风。 最近回家路上都在思考缺钱的问题,但是成辉这么一说,她把注意力挪了点儿出来。 确实是有人在跟踪她。 而且藏得非常巧妙,每过一段时间都有交接,她一停下来打电话、系鞋带,对方也适时而迅速地躲到一边。 徐恕不知道是谁,毕竟对方在暗她在明,便给塔拉拨了电话。 “喂。” 塔拉的声音瓮瓮地,听着很懒散。 徐恕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她耳朵里:“我这附近有卖桃子的,特别甜,你吃吗?我给你带两个。” 塔拉在美容院,刚开始还没听清,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从床上迅速蹦起来,面膜也掉了,把身旁人吓了一跳:“徐恕,你在哪?” “卉云路,”徐恕走到路口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车不多,出租车则更少,便说道。“你不用来,我买好你叫人取就好。” 塔拉倒吸了口凉气,开始解身上的浴袍:“这么严重吗?” 她们俩没人喜欢吃桃子,徐恕对水蜜桃过敏,她则是压根不喜欢那股又粘又甜的味道,糖分太高,影响身材。 于是约定不方便说话,或需要帮忙的紧急情况时说桃子。 徐恕却没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她发现对方落单了,从原本的两个人,变成了一身深色运动衣的一个人。 徐恕趁着那人低头的当口,迅速从树后绕过去,观察周围后才抬手拍拍他的肩:“你好。” 在对方回头的瞬间,徐恕用手里超大号的水瓶敲晕了他。 徐恕一把扯掉他耳朵里的蓝牙耳机,戴到耳边听了几秒,那边也警惕地停了,喂了一声。 “你找谁?” 她一开口,那边把通话直接掐断了。 等人醒是漫长的过程,盘问也是漫长的过程。 不过徐恕耐心好,在监狱里也学了不少阴招,把人绑起来拖到胡同里,慢悠悠地威胁加恐吓,又拿出了随身带的小型工具箱,一排齐而冰冷的尖利。 “我老板不想害你,你问那么多有什么用?” 对方无奈,徐恕也很无奈。 “都21世纪了,还玩跟踪这一套,我想看看你老板到底是谁可以那么土。” 徐恕话刚说完,手机就响了,她本来不想理的,但一看来电显示,不敢不接,毕竟他从没有主动打过电话。 “Elijah……” 她名字都没称呼完,对方就打断了。 “我。” 徐恕没太反应过来,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拿着威胁人的螺丝刀,一头雾水。 “你说很土的那个人,”易子期道,“是我。” 大晚上的,徐恕真的有点想自挂东南枝。 这都什么跟什么。 …… 她被人请到了易子期家。 徐恕瘫在后座上,驶进别墅大门的时候,率先经过了一个大喷水池,她直起了身,做好下车的准备。 但直到十五分钟以后,才从大门开到了易子期住的那一幢。 管家帮她开门的时候,徐恕冷静地指了指远得看不见的大门:“从那里,” 又指了指脚底下,“到这里。” 管家在易家待了二十五年,算是看着易宅的荣辱兴衰,又陪着易子期长大,把他从小少爷看到了如今叱咤风云的易董,徐恕的问题他每年大概都会遇到个百八十次,于是没等她说完,便恭敬地垂首答了。 “是的。少爷喜静,三年前跟邻居,和邻居的邻居谈好,把这里前后打通,园子很大,徐小姐有空可以常来坐坐。” 徐恕无话可说,无力摆了摆手,潇洒地留了个背影便进去了。 资本主义的腐|败真是太可怕了。 别墅里面没有那么夸张,布局和原来她在Dilot工作时去的另一个家没有区别。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书房,敲了敲,不请自进。 知道不合规矩,但徐恕还是大胆难得打破了规矩,也算是给自己壮胆。 因为她今天真的有点生气。 易子期并没在书桌前坐着,他坐在壁炉旁的沙发里看书,那里的火烧得又旺又亮,照得偌大的房间也被橙色火光铺满了色彩,像古老而隽永的画。 听到开门声,易子期头都没抬,说了句:“来了。” 徐恕没有客套,走到他面前单刀直入:“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派人跟踪我吗?” “如果我说不能呢?” “那如果,”徐恕的态度温柔而坚定,“我一定要问呢?” 易子期把书合上,扔到了一边,整个人窝进柔软的沙发深处,右手放在唇边,说话的语速放慢了一些。 “可以。在那之前,”他指了指门外。 “出去。重新敲一遍门。” 徐恕盯了他好一会儿,说:“好。” 她转身大踏步出了书房门,把门带紧。抬手敲门。 一遍隔三秒,三遍。 四遍。 六遍。 直到第八遍,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了。 易子期看着她,语气有些冷:“我说进来,听不到吗?” 废话。当然听不到。 徐恕真的有点想打人,她平复了下呼吸,从易子期身边走了过去。 “既然是重新进来的,问题我重新问。你为什么这么做,而且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不理解。” 易子期把门关上,顺手落了锁,看得徐恕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去门边站着说话,方便逃走。 男人懒散踱步走到书桌旁的落地窗边,边走边反问她:“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徐恕心说,因为你是变态吧。 嘴上还是要客气几分的。 “我猜不出来,因为……我对你还有用吗?” 那天在停车场,易子期明明是动了火的,说不会再管她的事。徐恕可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他是在暗中派人保护自己。 易子期沉默了片刻,转向她,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有什么用?” 徐恕也意识到不对,率先表明态度:“易董,我做人是有底线的,商业间|谍什么的,我觉得不合适。” 易子期轮廓很深,笑起来眼底像含着光,似有雾一样的光晕永远随着他。 “想看看你过的怎么样,如果符合要求,”易子期走到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说完下半句,“我想和你合作。” 徐恕下意识地问:“有钱吗?” 易子期想了几秒:“要看你做的怎么样。” 徐恕问完就想自扇巴掌,立马肃容:“我没时间。” 易子期淡淡笑了笑,说:“你会有的。”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合同往桌上随手一撂,对徐恕道:“你见张珣那天,我们见过一面。我身边那位,你认识吗?” 徐恕知道他说的是大美人,但他身边的大美人来来去去,她没有记她们长相的习惯,何况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眉心,僵道:“易董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是负责……” 易子期平静打断她:“我在相亲。” 徐恕:“………………” 他继续道:“而且,我不想继续相下去了。” “所以,结婚吧。” 易子期食指点了点那份薄薄的合同,就像在谈论天气一样自然,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只有那双偏灰淡的眸牢牢锁着她。 书房里壁炉中的火星噼里啪啦地微响,整个房间都很安静,徐恕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易子期重复了一遍,加了一句:“你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