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Chapter 09(1 / 1)不良于眠首页

这一夜,何有时几乎没睡,五点天快亮时迷迷糊糊合了眼,被压在心底的往事又不由分说入了梦。    七点半闹钟响了,起床后气色差得厉害,眼皮也有点肿,只好临时敷了个面膜救急。    司机的车九点半到楼下,她却提前两个钟头就开始准备了,早餐是简单的酸奶和抹茶曲奇,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整理自己,妆容、发型、穿着,做AS|MR用的小道具,钱包和各种随身物品全都得检查两三遍才能安心。    刚睡醒的猫儿踱着步子懒洋洋地上前来,一只前腿扒在她的裤脚上,仰着头睨着她,拖长声哼哼了两声,看样子是对她接连两日早出晚归表示不满。    “怎么了呀?”何有时笑着哄了两句,又给它开了个三文鱼罐头,倒了一半出来,这才能从猫爪下逃出来。    到了秦先生家里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十一点了,孙尧摁了摁门铃,没人应。    “好像不在家。”孙尧是装着备用钥匙的,他以前来得早,八点多来了,怕吵着秦深睡觉,才拿备用钥匙开门。平时到中午的时候,秦先生都已经在做饭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不在家。    还没翻出钥匙,楼梯间便传来了跑步的动静,落脚重,便听得清楚。何有时下意识地回头,怔住。    跑在前边的是一个年轻男孩,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子高,腿也长,一步跨三个台阶。    秦深落后两步,穿着黑色的运动短T,胸口那片已经湿透了,发梢还在往下淌汗,腕上圈着个智能手环,看样子是刚跑完步回来。    大概是身体不太好的原因,他喘得有点厉害。    头回见这么不修边幅的秦先生,连孙尧都怔了怔。    “来了?”秦深弯了弯唇,视线在孙尧身上打了个弯儿,跟何有时对视了一瞬间,他走快两步上前开门,把人迎了进去,话音微温:“怎么比昨天来的早二十分钟?”    他出门运动时算好了时间的,却回来迟了。    “今天是周一,出门时错开了上班高峰,一路上都没堵车。”何有时把右手的袋子提高一些,给他看,“还去超市买了梨子和一些菜。”    原本只是雇主和护工的关系,秦先生却会留她用午饭,还会迁就她的口味。何有时过意不去,偏偏合同上写明每天要聊五个小时,再加上来回车程,她怎么调整时间也避不开午饭。只好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些水果蔬菜,也算是礼尚往来,不亏不欠。    秦深接过她手里的菜,环保袋上印着“乐华超市”的字样,他知道这是小区里的超市,想来是下车后买的。秦深打开扫了一眼,“山药、莲子、红枣,你喜欢吃这几样?”    何有时摇头:“以前失眠时查过,小米红枣粥、山药莲子粥都有助眠安神的作用,就买了来。秦先生要是会煲粥的话,晚上可以试试看,放十几粒枸杞也可以。”    一问一答,温馨得不得了。    落在后边的江呈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得瞠大眼睛:“才几天不见,我小表哥就谈恋爱了?”    孙尧无奈,压低声音解释:“小江总别乱说。这是你先前说让我请来的那个主播,会AS|MR的那个,秦先生听了她的直播能睡好觉。”    “噢幸会幸会。”江呈挤上前去,目光在鞋柜里新添的那双画风很卡哇伊的凉拖上短暂地停顿了一秒,立马福至心灵,语气愈发热情了两个度:“何小姐是吗?正好这两天我也失眠,AS|MR是什么东西,我顺便听听呗。”    穿着橘色的套头衫,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灿亮的白牙,像个还在念大学的年轻孩子,满身的朝气往外溢,光是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整个人就仿佛在发光一样。    自大学毕业后,何有时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朝气蓬勃的人了。    其实,她打心眼里是喜欢这样的人的。她爱看人的笑脸,尤其这一年来深居简出,她社交能力退化得厉害,察言观色的能力又总是因敏感的自尊心而偏差,习惯对别人的微表情过度解析,将别人的漠视当作恶意,将好奇看成怜悯。    而笑容灿烂的人呢,乐于对陌生人释放善意,情绪直白鲜明,跟这样的人说话,总比提心吊胆地跟猜不透心思的人交流要安心多了。    可是跟陌生人说话,还是会很窘迫啊。何有时正襟危坐,生怕头回见面就给秦先生的表弟留下不好的印象。    江呈:“做夜间直播很累的吧,我记得这个APP会限制主播的夜间直播时间,因为以前有主播熬夜直播犯了心肌梗塞,后来加了一条规矩,夜间连续直播时间不能超过三个钟头,你怎么能直播四个钟头的?”    正在洗菜的孙尧假装没听到,心中却是好笑,明明小江总就是那个直播APP的最大股东,这是装糊涂呢。    何有时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紧张,努力把情绪调整到一个自然闲适的状态,答得认真:“直播两个小时,中间会下播十五分钟,放以前的录播片段,休息一小会儿。”    江呈笑出一口大白牙,“我也做过直播呀,你玩的那个APP我也有个账号,跟朋友吃鸡的时候就顺便挂在直播上,倒是没什么粉,加个关注以后一起打游戏呀。”    “啊,好的……”他思维跳跃太快,跟秦先生有得一拼,何有时明显跟不上,得小心应对着。她端着杯热橙汁,手里的玻璃杯上沾了一层汗,留下被汗水浸过的指缝纹路。    唠完直播,江呈盯着她看了半天,几乎没骨头似的瘫在沙发上,歪着头,右手托着下巴,笑眯眯来了句:“我哥人挺好的哈?”    “秦先生,他是个好人……”何有时怔了一瞬,很是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这调侃的语气她当真应对不来,内心窘迫得只想拿起手机,假装回别人的消息来缓解尴尬。    偏偏何有时又十分清楚这样太不礼貌,只能僵着身子坐着,当真是坐立难安。    江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自己开了电视,轻车熟路地翻着一个国外综艺节目看起来了。    趁着他拿遥控器换台的功夫,何有时飞快地抬起手蹭了蹭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子,有点憋屈地想:江先生一定是觉得她太扫兴了,抛过来的话题都不会接,压根没办法聊天。    两颊烧得厉害,何有时唯一庆幸的就是她有涂隔离乳的习惯,就算脸红了,大概也不会太明显。    这个综艺挺好笑的,江呈全程跟着哈哈哈。何有时不那么紧张了,提了好半天的心刚要飘飘悠悠落下,江呈冷不丁地转回头,眼底晶亮,声音带笑。    “我哥他以前没谈过恋爱,要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    何有时:“……”    她往浴室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上的干笑快要撑不住了。    ——秦先生冲个凉怎么这么久啊。    *    这中午的AS|MR效果没昨天好。    实在是江呈问题太多了,絮絮叨叨问了好些。他大学学理,做AS|MR用的人头录音麦比较新颖,江呈来了兴致,差点把人家的麦给拆开。    秦深每回酝酿好的困意总是被他打散,有些恼,快到中午三|点的时候,他没了睡意,江呈却给睡着了。    沾枕就着,少年心事埋得浅,被风一吹就能散。这是秦深和何有时都羡慕不来的好本事。    两人把卧室留给他,去了书房说话。    “秦先生有听过外国主播的AS|MR么?设备更专业的那些。现在网络上还有一个新型职业,叫哄睡师,他们的AS|MR也比我专业得多,秦先生有试过么?”    秦深点头:“听过,听两分钟就烦。”    ——言下之意就是只喜欢听你的直播。    十分含蓄的表达,何有时却能听得明白,这种被认定的感觉莫名有点甜。她抿唇忍住笑,接着说:“其实,AS|MR现在还算是小众概念,哪怕国外这行发展更成熟,却也没有被纳入心理治疗的医学层面里,哪怕助眠的效果也没有被验证。可能对秦先生的……”    何有时斟酌着用词:“——对你的心理障碍,并没有任何效果,只是能帮助你放松一下,真正要解决问题,还是得找心理医生的。”    直播圈子里也有两个做AS|MR的朋友,何有时跟她们时常聊起这个话题。    她昨晚一直在想这件事,自己到底能不能真正地帮到秦先生。    说起做AS|MR直播的初衷,其实有点难以启齿,是因为这个新型的直播类型最容易吸粉,只要用心去做,主播的热度就能蹿升。可说到底,她不是专业的,不止是设备不够专业,道具不够专业,手法也并不好,没有研究过声音心理学,更没有研究过心理疾病,一切全凭自己揣摩。    这样对失眠严重的秦先生来说,太不负责任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五分钟,秦深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他听得认真,但没回应。    “万一没有效果……我怕我做得不好……”何有时说不下去了,她说话的时候不太敢看人的眼睛,那样不仅思绪会中断,说话也会卡壳。可此时她讲完了,都抬起头了,秦先生也没挪开视线,十分坦然地看着她。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迫,秦深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枸杞水,放了太久,有点凉了。    他启唇。    “你今天,声音很好听。”    何有时:……    她一直绷得紧紧的小心脏,不受控制的,欢快地蹦跶了两下。    何有时开始深深怀疑一件事。    ——秦先生,是不是压根没听她在说什么。    *    江呈午觉睡醒的时候,何有时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要走啊?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反正哥要做三个人的,多添一份也不算什么呀。”    何有时又拿回家喂猫这个理由解释了一遍,江呈笑笑:“你家猫儿闹腾不?要是不闹腾,以后可以带着一起来呀,先前医生还建议哥养个猫猫狗狗什么的,说是养个活物能当精神寄托,偏他嫌麻烦。”    秦深没作声。    何有时心中一动,把这条记到心里了,向两人告了别,跟着孙尧下楼了。    等人走了,江呈脸上笑意一收,照旧是葛优瘫的姿势,气场却跟先前那个邻家大男孩不一样了,笑得有点贼:“小表哥你喜欢这样的?这姑娘好容易害羞啊,说话脸红,对她笑脸红,把菜换到她面前脸红,喝水呛到了也脸红,连说个再见都脸红,一下午光顾着看她害羞了。”    秦深没理他。自顾自地打开手机,在备忘录里添了一行新内容。    【嗜甜:糖醋里脊】    江呈换了个姿势,舒服得趴着,“哥你打算休息到什么时候?爷爷天天跟我叨叨,让我探探你的意思。前几天还打电话到了姑父那儿,两人说不到一块去,吵得厉害。”    话里的姑父,就是秦深的父亲。    秦深刚拿起财经杂志的手顿了顿,看不进去了,索性丢到了一边。    江家,在这A市也算得上是上流门第了,提起江氏传媒怕是无人不知。然而面上光鲜,真正在这个圈子里的知根知底的人,提起江家怕是得笑。    江老爷子本有一子一女,女儿便是秦深的母亲,年轻时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秦爸爸,婚后潇潇洒洒过了十年,夫妻恩爱,没受过半点委屈。三十多岁时却像鬼迷心窍似的,抛夫弃子,美名其曰追求真爱去了,嫁到了欧洲一个小国,几乎跟江家断绝了关系,跟秦深都很少联络。    而被江老头寄予厚望的独子,六年前死在一场车祸里,一同没了的,还有江呈的母亲。    因为这一场车祸,老头子犯了急性脑梗,董事长车祸身亡,江氏传媒几乎垮了。几个大东家虎视眈眈,那时持股最多的江呈还是个刚上初中的网瘾少年,纵天降大任,他也没那本事接下担子。    秦深是那个时候接手的,那时的江氏还没转型没上市,算是家族企业。可他是外姓人,话语权得靠自己博,操的心太多了,反倒落埋怨。    江呈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公司的事,秦深却已经听不清了,挺久没犯的耳鸣汹汹袭来。他阖上眼,揉了揉眉心。    有些事不能多想,谁犯的错,谁就得赎,愧疚这种情绪,丁点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