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卢信 不一会儿,便有丫头端着托盘来布菜,倚玉轩里本有可容纳十多人宴饮的餐厅,只是如今只有沈翘楚一个主人,还只有两岁,方嬷嬷便在卧房旁边的房间添置一套桌椅,供沈翘楚用餐。 方嬷嬷出自宫里,对膳食很是讲究,这让沈翘楚大饱口福,只是如今他乳齿堪堪长齐,身体又稍弱,方嬷嬷多给他准备的是容易入口容易克化的温补食物。 今晚的主食是一道骨汤龙须面,汤色乳白厚而不腻,龙须面入口即化,味道很是鲜美。 再看旁边是一道炙牛肉,牛肉切得极薄,因为方嬷嬷控制沈翘楚每日盐摄入量,这牛肉只是稍稍洒了一些酱汁,却完全不寡淡,配合牛肉本身天然的鲜味,口感丰富。 地球华夏的北宋基本是吃不到牛肉的,一般只有牛老死之后上报官府,才可以将这牛肉食用。不过眼前这炙牛肉的鲜嫩度显然并不是老牛肉,没想到在跟北宋差不多时间的大楚却能吃到,想来也是穿越者先贤们的功劳。 虽然今天吃的是汤面,席上还是有一份莼菜鲈鱼羹,只是分量很少,免得沈翘楚积食。 回想前几个月还要每天喝奶吃糊,长牙真是太好了啊! 奶娘不时给沈翘楚布菜,而方嬷嬷则瞬也不瞬地盯着沈翘楚的餐桌礼仪,沈翘楚的行卧坐立都是由方嬷嬷细心□□的顶级世家规矩,虽然他才两岁,但是方嬷嬷丝毫不会为此心软。 这边沈翘楚吃的正酣,外面的管家周全却还在为请先生的事忙的跑断腿。 方嬷嬷眼界很高,指名即使不能请到名宿大儒,先生也至少要是进士出身。 可是这进士哪里是这么好找的,更何况是做两岁小儿的开蒙先生? 周全这几天在太平县县学附近转了几天,四处打听,甚至还差人去苏州询问,可是都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杳无音信。 几天下来,连县学的守卫都认识周全了,打趣道:“你又来找进士给你家少爷做先生啦?” 周全也不恼,向那守卫点了点头,擦擦额上的汗,继续前行。 正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一只铁钳般的手握住自己胳膊。 周全唬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你请先生?” 周全偷眼打量这男子,虽然面上被灰尘污迹掩盖看不清楚,却能看出这男子轮廓分明,相貌堂堂,一双眼睛更是迥然有神。 “是…是的……”周全被那眼睛完完全全看进去,本来能说会道的一张嘴竟仿佛张不开一般,他咽了咽口水,道:“只是我请的是进士……” 男子灿然一笑:“在下就是。” 尽管男子面庞隐在灰尘之下,周全却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什么是丰神俊秀,潇洒倜傥。 那男子拿出路引,周全丝毫不疑作假。作为庾家家生子的他已经看出男子身上锦衣虽然脏污,料子却是顶好的宁锦,常年只进贡宫里,花多少钱想买也买不到。 恭敬的领着男子进入庾敏当年嫁给沈令仪初来太平县的时候买下的别院梳洗,并备下干净的衣物。 周全看到男子从屋里出来,头发还散着水汽,皮肤细腻而健康,心中正赞叹着,便听男子道:“有饭吃吗?” 目瞪口呆地看着男子吃掉一整只烤鸡,一碗接着一碗的稻饭下肚,吃干净的盘碗堆得像小山一般。 终于,男子神清气爽放下最后一个空碗,餍足而放松的看向周全。 周全忙道:“先生在这别院休息一晚,明早领您进府。沈府的情况还没有跟您说……” 他把沈府的大体情况讲了一遍,见男子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忙道:“不过小少爷的天资是极好的,如果先生不满意,还请见过小少爷之后再决定……” 男子眼睛微眯,声音舒朗中带着一点慵懒:“无妨。” 拜别男子,周全从角门回到沈府,把这情况告知方嬷嬷。 方嬷嬷依旧埋头坐着针线活,头也没抬道:“照你这么说,这先生倒是个不吝的。” 周全对自家娘子的性子是再了解不过了,连声道:“进士实在是不好找,您想这大楚建朝多少年,三年一百人统共才多少。是好是歹,得见过才知道。明天见到先生您可千万要尊之重之才是。” 方嬷嬷抬头白了一眼周全:“偏你话多。” 周全腆脸一笑,小意道:“嬷嬷,夜深灯暗,歇歇吧,莫伤了眼睛。” 坐在床上看着两人互动的沈翘楚腹诽道:我才是伤了眼睛。 见方嬷嬷跟着周全回到他们俩的卧房,沈翘楚翻了个身,看向窗棱外深蓝色的夜色,忍不住想,不知明天的先生是怎样的人? 只是不管先生如何,他自己都要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学习才是。 因为两边都还没有认定彼此,方嬷嬷没有知会沈令仪和张氏,直接请先生从角门进来。 先生早知道沈府内情,倒也没有什么意见。 刚进屋,沈翘楚便行礼道:“见过先生。” 先生微微颔首,便被请到上座。 沈翘楚坐在他旁边,双腿还不能着地,只乖乖的悬在空中。 这先生的相貌几乎不输沈令仪,猿臂蜂腰,唇白齿红,看起来比沈令仪的俊秀又多了一分英气。 “可念过什么书?” “回先生,只念了《千字文》,尚不会写。” “哦?”先生的嘴角微翘:“你背来听听。” 沈翘楚只说念了《千字文》,可没说自己会背,这先生还真是个促狭的。 不过《千字文》前世的沈翘楚都会背,更不要说这几天假装习字,被方嬷嬷带着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 待他将《千字文》完完整整地背了一遍,先生嘴角的笑意更甚。 看的沈翘楚怪瘆得慌的。 先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论语》放到沈翘楚手上,道:“念念。” 沈翘楚硬着头皮打开《论语》,虽然她也会背《论语》,可是毕竟自己才跟方嬷嬷学会《千字文》,寻常小儿怎么能就看懂论语了。可是如果自己读不出,这先生会不会以此为借口不收自己? 没办法,沈翘楚只好念了起来,无视方嬷嬷瞪大的眼神。 《论语》不算短,沈翘楚念了十多页,念到《雍也篇》先生就摆摆手。 他那双明亮如炬的眼睛看着沈翘楚:“把刚才念的部分,背一遍。” 听到这话,方嬷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没办法,沈翘楚只好背了起来。 待将这几篇背完,先生忍不住抚掌,大笑道:“原来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之人,你这徒弟我收了!” 沈翘楚闻言,忙跳到地上,向先生磕了三个头。 方嬷嬷的眼神依旧空洞,却已经慢慢平静下来。 “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周全说着,退到门口,走向内院。 可巧沈令仪休沐,正在家中。听到周全的禀报,沈令仪旁边的张氏巧笑倩兮道:“正好,我都有一年多没见到荆儿了。我们一起去看看这先生是什么货色。” 沈令仪听到张氏夹枪带棒的话,微微皱起眉头。 不一会儿,方嬷嬷就带着沈翘楚和先生来到沈府正堂。 沈令仪坐在主座上,看着来人,眼神渐深。 “不知先生名姓?” 周全还未开口,先生双手向前一揖: “在下范阳卢信,字重言。” 沈令仪的表情蓦地一变,在看向卢重言的眼神已经不同。 “原来是卢先生,犬子能得先生教导真是他天大的福气。” “沈知县客气了。令公子天赋异禀,实是卢某的福气。” 二人你来我往,滴水不漏。 正在这时,坐在沈令仪旁边的张氏忍不住开口:“不知先生束脩几何?” 沈令仪眉头皱的更深。 周全忙道:“好教夫人得知,小的已经和卢先生商量好了,每月三十两银子。” 在场的人脸色皆是一变,特别是张氏,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手中绢帕。 要知道沈令仪作为一县县令,抛去绢粮每月的月俸也不过三十两银子而已。 周全清了清嗓子,又道:“从先夫人庾氏嫁妆盈利中出。” 张氏猛地转头看向沈令仪,却见他轻描淡写不耐烦道:“准了。” 周全忙道:“小人还有一事,卢先生在府外住宿来往不便,不如在倚玉轩辟出一院来供养先生。” 看着卢重言正看着自己,沈令仪便道:“一并准了。” 张氏忙道:“老爷,这怎么使得,这倚玉轩是内院,客人住在内院多有不便吧?不如让荆儿搬到魁星阁去,离藏书楼近也方便。”张氏越说声音越尖,原本的吴侬软语此时变得很是刺耳。 沈令仪不耐烦地摆摆手:“魁星阁哪里够住,大不了将倚玉轩与后院隔开便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休要再提!” 张氏只得悻悻的闭嘴。 约好第二天为卢重言和沈翘楚办一个正式的拜师宴,卢重言住进方嬷嬷为他安置的小院。 回到房里,方嬷嬷激动握着拳头,连绣活落了地都不知。 “太好了,这样都过了明路,以后张氏再没辙了。” 谢奶娘也是眉开眼笑。 今天得了沈令仪两个“准了”以后倚玉轩就可以独立生活不跟沈府掺和,周全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经营庾氏的嫁妆了。 房里一片欢声笑语,沈翘楚却不能平静,见沈令仪的模样,这卢先生身上恐怕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