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赶忙道:“诶,这孩子十二岁了。”
张嫂微微一笑,侧身扬了扬手示意王氏她们跟上,才说:“您来得也不算早,只是不巧今天咱家太太跟着老爷出去办事了,我虽是已经派人去请了,可这一时半会,太太是回不来的。不过老太爷倒是在前厅用早饭呢,您不介意倒可以先见见他老人家。”
王氏牵着叶妧蓁的手,小心翼翼地跟在张嫂后边,一面走,一面认真的听。一听到说见不着人了,便以为是要打水漂了,心疼死自己还花了好几毛的驴车钱呐。
转而又听到说可以见老太爷,那可是一家之主呀,最老道的爷们,这下必须得更加谨慎行事才好。
这么一想,王氏连忙点头答应,笑得露牙不见眼的,哪里能注意到荣嫂脸上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笑容。
叶妧蓁压根没去听两个妇人的对话,只感觉自己的小脸和小鼻子冻得快不是自己的了。
她断往手里哈着热气,然后再捂上小鼻子,希望能暖和些,可顾着鼻子,顾不住其他,身上的旧袄子根本不挡风。这宅院很空旷,寒风一灌,更是刺骨的冷,她一个劲的哆嗦着。
荣嫂带着她们兜兜转转过了几条长廊,先过了影壁,上了正房台矶,便让王氏和叶妧蓁在门外等一等,她先进去和老太爷请示了先。
张嫂掀开藏青毡帘那一刻,屋里的暖气一下子涌了出来,洒在叶妧蓁全身,忽然的暖意让冻得麻木的她下意识想要去靠近,还是被王氏给拉住了。
王氏把她拉到一旁的木柱子边,蹲下身来给她顺了顺发丝。
“妧蓁,待会进去了要懂规矩,要讨老太爷的欢心,千万不能坏了事,咱们以后是人是鬼可都看你的表现了。”
叶妧蓁觉得自己舅妈这样的眼神有点可怕了,下意识的往后缩。王氏却一把桎梏住了她的肩膀。
无奈,她只好呐呐地点头应着。
荣嫂笑着出来说砚二爷也在里边呢。
叶妧蓁没在意,一心惦记两件事,一个是自己的舅舅,一个是里边的暖气。
跟着张嫂进了屋,屋里暖得跟春天似得,一点也没有外边冰窑子的感觉。
她悄悄抬眼,最先入眼的是架体量高大、雕工精湛的紫檀屏风,绕过屏风,原来是大厅中间烧着炭火,且半点呛人的烟味也没有,反倒是有些淡淡的清香,想来是好炭。
满屋中之物都金光灿烂的,让人眼花缭乱。
王氏此时更加谨慎,唯恐得罪了贵人,她按了按叶妧蓁的腰身,极小声的提醒她:“快,给老太爷和大少爷磕头。”
她乖巧地跪下来磕头。
“抬起头来瞧瞧。”一把苍老慵懒的声音在屋里幽幽响起。
叶妧蓁乖乖抬起头。南窗下是炕,炕上铺着海棠红毡条,炕桌上摆着几样小菜。
红毡条上是金缎大坐褥,那盘腿而坐的老人家慈眉善目的,仍是前朝的装扮,长袍马褂,镶着红宝石的瓜皮帽下是一条墨中掺白的长辫子。
他怀里还有个小人儿,叶妧蓁被萌得心尖一颤。
白白的,胖墩墩的,软软的短发却不是半月头,手上拿着一双小木筷子,费力地夹着碗里的青菜,小嘴巴一动一动的,肉呼呼的脸上还沾了点米饭粒。
手上嘴上都顾着吃,可那双水灵灵,闪动得像星星般的眼睛,憨憨地看着她,实在是太可爱了!
叶妧蓁悄悄打量了整个大厅一圈,除了炕上的人,其他人不过都是粗布麻衣,静立伺候。
多少被屋里一丝不苟地严肃气氛给惊住,妧蓁重新低下头去。
“你叫什么?”
听得老太爷问她话,那不怒自威的声音让她的喉咙有些痒,嗓子发干。
她咽了咽口水,貌似正经无比的说道: “回老太爷,小女闺字叶妧蓁,叶子的叶,妧字是女边旁配元旦的元,蓁字是《诗经·周南·桃夭》里面‘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中的蓁。”
说完,她低下头来,悄悄扫了王氏一眼,望到王氏那欣慰的笑容,她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一堆的话先前舅母教她的,舅母吩咐她要背得烂熟,入心。如今她想自己是没有叫舅母失望了。
老太爷点点头,沉吟片刻,“蓁字取得好,草木茂盛,又是荆棘丛生,倒是够耐活。一般人可不会取这个字,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爹生前中过朝廷秀才,死后家里才落魄的,之后阿娘也跟着病死了。娘亲舅大,是舅舅将我养大,如今舅舅病了没钱看病,我要报恩。”这是她的真心话。
王氏在一旁扯着衣袖抹泪,也不知道是真的被妧蓁的话给感动了,还是陪着一起演戏的,老太爷不在意这些,他倒很喜欢叶妧蓁的回答,能这样有条有理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可不容易,特别是这么小的孩子。
因问她:“你是读过书的?”
“没有读过,会写几个字而已。”她仍低着头,恭恭敬敬的。
老太爷接过一旁男人递来的手帕子,给小奶娃擦去小嘴上的油腻,他眉头蹙了蹙,给了男人一个眼色。
男人会意,上前笑道:“叶夫人可带了姑娘的生辰八字?”
王氏微怔住,买个小丫头还需看生辰八字?
她自然不敢多嘴去问,连声应着,“带了,带了。”从袖口掏出一张发黄的纸来,殷勤地递给男人。
男人接过打开来略瞧了一眼,眉毛微挑,忙恭敬呈给了老太爷。
老太爷拿过纸仔细看着,沉吟半响而不语,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小孩认真夹菜的碰撞声,妧蓁攥紧了衣袖,心也跟着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