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保护,分明就是监视,防着她再跑罢了。陆银湾心里明镜也似,一路上见他端端正正坐在对面,理也不理他。
终于,到了少华山脚下,白云观地界,众人都松懈了些。在一处集市里,小弟子们都作鸟兽散,各自去打酒,喝茶,买零嘴,逛花花绿绿的铺子。
沈放端坐在车窗边,原本一动也不动。看见其他弟子在小摊前穿梭,又瞧了瞧陆银湾,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提着袍摆,钻出车去了。
陆银湾很是高兴,朝他哼了一声:“瞧着像个小古板,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罢了。一路上都要看着我,可把你给憋坏了吧。”
田不易给她买了白靴子、碧荷衫子、茜色绣银花的裙子,挂着银铃铛的手镯子,刻着“长命百岁”的银锁。她想了许久,终是舍不得丢下。
她拎起裙子,轻手轻脚地掀开车帘子,撒腿就跑。没走几步,忽然看见沈放从不远处回来了,吓得兔子一般蹦起来,顾不得自己崴了脚,连滚带爬地又逃回车上。
沈放钻进车里,头发衣裳纹丝不乱,可是能听出来气息有点急。他坐定,抬起眼睛来看了看陆银湾。
陆银湾心中擂鼓一般:他定然是发现了!不知道要怎么打骂我!又恨恨想道:他要是打我,我就正好跟他翻脸,跑的远远的。
梗着脖子看向别处,做出一副抵死不认的情态来。
忽然,沈放整个人探身过来,影子将陆银湾完完全全拢住了。
陆银湾纵然早慧,到底是个孩子。本就心虚,此刻更是怕到极点。忽然间,只感觉嘴里被塞进了什么,细细一咂,甜丝丝的味道浸到舌根底下,一下子扩散开。
沈放坐回去,也从油纸包里拈出小小的、白白的一块,很规矩地含进嘴里。他平常总是坐的很端正,吃糖的时候也很端正。
半晌,抬起眼来望向她:“这是饴糖,很甜的。”
陆银湾正在神游天外,听他这么说,目光一下子落到他细细密密的睫毛上,黑黝黝的瞳仁里,呆呆地应了句:“哦。”
沈放道:“你有龋齿,以后不能多吃。”顿了顿,把纸包递到她手上,“……但现在可以吃一点。”
陆银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又“哦”了一声,低下头闷不吭声地吃糖。
许久许久,马车的车轮又辘辘地滚起来,沈放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俯身到她跟前。
“哎,你……”陆银湾被他吓了一跳,他抬起她的一只脚,擦掉白靴上的刚沾染的湿泥。
“吃了糖就跟我们回山吧,少华山下的炒糖也很好吃,喜欢的话,以后一个月也可以买一次。换牙之后少吃就是了。”
“不必老是担心会拖累我们,师兄们看起来凶了些,实际都很喜欢你。少华山很大,大到能供奉太白三清,自然足够你容身。所以不要再跑了,知道了么?”
他的声音很平常,清清淡淡的。大约是小师叔做久了,纵然温和,也真的有一点长辈一样不容置疑的意味了。
陆银湾闻言浑身一颤,拳头握紧,牙关也不自觉地咬紧了。
她坐在那里,一只脚被他握在手中,瞧不见他神情,只能瞧见他俯身低头时从颈间垂下的长发,和拿着手帕擦拭污泥的修长手指。
他替她擦净了鞋,缓缓地揉了揉她的脚踝,问她:“还疼么?”
趁他没抬头,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心道:他果然瞧见了。
车轮辘辘,草木沙沙。她听着车外微风拂过,不禁想到,他的声音怎么这样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