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郁娜被小齐带回前台填病历单,自始至终,她发现这位护士小姐姐的神情,一直很微妙,仿佛混合着宿醉后的茫然、对无穷宇宙的迷惘、穿越到美人如云的后宫得知自己是最不起眼的洗脚婢时的绝望…… 贺郁娜的脑洞一向很大,自顾自乐起来,小齐跟看智障似的看她:“贺小姐,你虽然得了通融,但也不要以为我们徐医生是那么容易……” “我知道我知道,”贺郁娜笑得大眼睛都眯起来,“徐医生没那么容易泡嘛!我早看出来了!” “……”小齐的表情突然很不可思议,“我是想说,你不要以为我们徐医生那么容易接纳新患者……” “嗨,那不一个意思嘛。” “……”小齐匪夷所思瞪她半晌,随即摇了摇头,“算了,漂亮的人总是运气好一些,来,填病历单吧。” 因为是高档属性的私立诊所,信息表上还有列出了国籍这一栏,贺郁娜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抿嘴填上两个字:美国。 小齐嘴快:“怪不得这么漂亮,搞半天是混血哦。” “我不是混血,”贺郁娜抬起脸朝她一笑,有些勉强,“是因为我妈妈去了美国,连着我国籍也被迫移过去了。” 她最后的话说的艰难,眼底闪过一丝倔强,随即恢复平静,又低下头一笔一笔把剩余的信息填好。 小齐只觉得这姑娘越来越讨人喜欢,明明讲话跟个小炮筒似的急吼吼,暴脾气,还飙脏话,但写字的时候倒很是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坚持不敷衍潦草,挺像那么回事儿。 她想着以后要和这位“患者”长期接触,便认真道:“你从前在美国哪里的?咱们徐医生也是今年春节才从美国回来的。” 贺郁娜重新笑嘻嘻起来:“在西雅图。” 谁知小齐一惊:“不是吧,徐医生也是在西雅图!跟着华盛顿大学的医科教授做了几年研修呢。” 没有缘由的,贺郁娜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华盛顿大学?” 小齐开始跟她开病号卡了,贺郁娜听着吐卡的机器声音,咕咚咽了口口水,突然扭头想跑。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 ——大概是因为华盛顿大学是自己母校,如果他在那研修,相当于是半个师兄,总不能被师兄知道,自己是逃学回国的呀!! 虽然医学院和她主修的心理系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但之前有个经典的人际关系理论说什么来着,这个地球上的每个人通过六个人就能联系在一起!!万一他刚好认识Kevin校长怎么办,万一他正好听说过这个逃学回国的小师妹怎么办!! 贺郁娜努力保持镇定:“那个……护士姐姐,我想起还有点急事儿,要不这保持器咱们改天做吧?” 病号卡刚从机器里吐出来,小齐拿着卡,莫名其妙瞪她:“都费了这么老半天功夫,你怎么又变卦了呢。本来我们这诊所就从来不收外客,还不是你刚才跟我扯叨,我才……” 贺郁娜双手合十,让她声音小点:“别,别慌,惊动了徐医生可不好。” 却是话音刚落,背后传来男人淡淡的嗓音:“过来。” 贺郁娜条件反射靠了声,猛地扭头看身后,正见他面色平静,一手插在白大褂兜里,一手垂在身侧,指尖干净,微微蜷起,骨节分明。 她直觉有种不好的预感,“过、过去要干嘛……” 男人的话音无波无澜:“过来,我看看你的牙。” 贺郁娜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当下牙齿确实发软的要命,索性心一横,缓缓低下头,十分可怜巴巴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她没敢抬头,视线所及,是他端正身子站着,芝兰玉树,可以想象白大褂下面,是一双笔直的长腿……贺郁娜心中一荡,深吸一口气,结果被消毒水味道呛到咳起来。 “抓紧时间,”徐清瑞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底,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笑意,转身进了一侧的观察室,嗓音淡淡的,“过来取牙模,不然等会儿你该牙疼了。” 看他表情,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贺郁娜默默安慰自己,跟着他进去,躺在了病床上。 徐清瑞给她接了杯纯净水,缓缓道:“漱下口。” 他的嗓音很年轻悦耳。 “噢。”贺郁娜乖乖接过来,仰头喝水的时候忍不住偷看他,还是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只是脑海中的那个影子模糊的很,就是想不起来。 她漱完口,老老实实躺回病床上,徐清瑞坐在她身侧调整无影灯的角度。 一切都是安静的,贺郁娜又闲不住了,“徐医生,你以前真是在华盛顿大学研修啊?” 问完肠子都快悔青,只看见徐清瑞的眉头一动,而面容遮在浅蓝色口罩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他嗯了一声,算是肯定答复:“张嘴。” 贺郁娜连忙“噢”了一声,张开樱粉色的嘟嘟小嘴,他深邃的眉眼近在咫尺,贺郁娜头一次觉得这么折磨。 从前看牙,都闭眼任由牙医捣鼓就好了,但现在面对他,居然有种舍不得闭眼的感觉,但是不闭眼吧,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很奇怪,很不自在。 她不想太尴尬,只好将琥珀色的大眼睛挪来挪去,像是不安分的猫,浓密纤长的眼睫毛也跟着瞟来瞟去,半晌,徐清瑞起身:“可以了,我去调石膏浆。” 说完又多看她一眼:“等会儿要是眼睛累,就干脆闭上。” 贺郁娜如同玉兔精当场现行,软趴趴一笑:“行、行吧……” 石膏浆是取牙模的材料,薄荷味,有弹性,刚放进牙槽里,冰冰的,贺郁娜忍不住哈了口气。 她低声说话的声音很少女,带着气音哈出来,撩的人心里酥酥麻麻的,徐清瑞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别开了眼,“会有点不适应,忍一忍就好了。” 贺郁娜奶声奶气一笑:“我堆得很嘟糊呀。” 她是想说——我觉得很舒服呀,但徐清瑞的手还捏着牙模模具,放在她嘴里没拿出来,这一说话,她的舌尖已经舔到他手指好几次。 软滑柔软的触感,激起一阵痒感,一直痒到心里去,荷尔蒙促使之下,徐清瑞的喉咙眼发紧,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别说话。” 贺郁娜眯了眯眼,唇瓣还是保持着上扬的角度,怎么看怎么狡猾,徐清瑞心里一提,脱口道:“……又想做什么?” 他一向冷静自持,并不是太容易失态的人,可今天遇见她,心中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了。 徐清瑞突然觉得有丝焦虑。 确实,他并不是第一次遇见她,早在美国,他替导师值班的时候,在院系自办的牙医诊所就“服务”过她一回。 那还是冬去春来的清晨,诊所的门被人猛地撞开,一个醉醺醺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进来了。 徐清瑞从办公桌前抬起头,见到她眼角和脸颊都是酒醉的酡红,亚麻色的蓬松长发,瞳仁是极大的琥珀色,因醉意染上一层朦胧的水泽。而余下的肤色乳白柔软,让他想到了浓滑香醇的奶酪,咬下去,应该口感很不错。 她醉得几乎睁不开眼,嘟起樱花般的嘴,拿英文道:“Doctor Lee…One month…” 既然是说到一个月,那必然是复诊的患者,其实门诊时间是上午十点开始,应该由导师接待,可她醉成这样,徐清瑞不好让她等,就将她扶住:“Miss,follow me,please.” 她被扶住,不仅没打起精神,反而是整个人软下去,像只软绵绵的猫,直接趴到了他肩膀上! 徐清瑞无奈摇头,将她扛到了病床上躺着,她虽然大醉,但很听话,让她张嘴就张嘴,让她咬合就咬合。 他暗自好笑,都醉成了这样,还能记得复诊的时间,不由得多留了一份心,对照她的模样,找出了她的病历单,略加留意扫了一眼。 贺郁娜,20岁,心理学系。 他了然于胸,此后数月果真次次都能见着她。从前他只是埋头在里面的工作间,不出来与患者接触,但一旦注意到她,心中便像是有了期待似的。 只是这样默默看了她一年有余,也并没有太多交集。她每次风风火火来,风风火火走,雷厉风行的性子,说话时总是笑,眼睛弯成月牙。 直到今年春节,她将牙套摘掉,换了保持器,就再也没来过。原本一月见她一次,已成身在异乡的一丝期盼,突然没了盼头,徐清瑞倒是独自失落了一段时间。 正好研修结束,他便申请了回国。 岂料今天竟然再次遇见了她,只不过她似乎对自己没有半点印象,她月牙弯弯的笑一直没变,夸张的亚麻色长发竟然还多染了几缕粉色…… 之前大清早喝的酩酊大醉,今天还借机舔他手指……怎么都不像个乖小孩…… “徐医生……牙模应该好了……”她含糊开口。 徐清瑞回过神来,心跳一滞,俯视着她奶酪白的小脸,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