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走后,无奚又静默着站了一阵子,眼中却有些迷茫,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末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几步走到床边,低下头往床上人身上扫了一眼,道:“衣衫要换么。”
“大夫不让。”落羽苦笑。
她知道无奚一向好洁,现下瞧了自己这身狼狈,估摸着浑身都要不舒坦了,只是自己目前怎么都还是个伤病之人,若不遵医嘱擅自行动,也真怕会留下什么隐患来。
对方听完只是微微颔首,落羽瞧着她的面容,从那眉目间倒看不出什么疲惫,想了想还是又开口道:“我现下已无甚大碍,你若乏了便去歇息。”
无奚听罢,稍稍沉默了一阵,便应道:“嗯,我就在外面,若有事,就唤我。”
这还能有什么事,莫非是真觉得老大夫会气不过暗中下毒不成。
落羽提了提嘴角,只是又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问道:“这外头又无甚院落,你若在村子中化真身入眠,不会被人瞧见引起骚乱么?”
“他们瞧不见。”无奚说罢,便自顾转身出去了。
落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微微抿了唇,眉头也不由得轻蹙起来。
倘若心中的猜想没有偏颇,结合一直以来的种种迹象,无奚真身是何种形态,落羽心里大抵上已经有了一个雏形,只是对方不愿表明,她自也不会点破。
更何况猜出了形态又如何,无奚的身份来历,所属族群,同样都还是谜,只能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等她认为可以言明之时,自会慢慢告知。但也或许,这份依靠约束换来的关系在对方心中永远都会是单薄而生硬的,多余的解释毫无必要。
想到这里,落羽面上又是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为何突然用上了永远这个词。
如梦初醒般,开始在记忆乱流中捕捉散落的碎片,回想起当初口述所求之事时,一句“寻求庇护”,一句“养你便是。”,这一求一应之间,始终未曾提及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那便是期限。
没有期限,代表这个约束拥有着无限可能性,它可以是短至数月甚至几日,也可以是长达十年、二十年,既然无奚对它如此看重,那么是不是只要把握住这一点,她便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守在自己的身边。
想到这里,落羽心中陡然一颤,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连连暗骂自己无耻,明明昨日还满心决绝视死如归,现下居然想着怎么把这个强大的依靠束缚在身边,怎么都有些痴心妄想。
无奚没有提及这些,只能说明她根本没有去在意过,说到底这又不是结了什么命契,去留全在她一念之间,自己且得珍惜当下安稳,勤加修行,慢慢为往后做打算才是正事。
想通了之后,才发现脑子可能真是烧坏了,这两天莫名其妙的念想实在太多太多,思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在混乱中闪回跳跃,要用老大夫的话来说的话,这样下去即便身子好了,也得先刨个坑把脑袋埋起来立块碑才是。
落羽自嘲地笑了笑,把又眼睛闭上,连着睡了近十个时辰已然是头昏脑涨了,现下也只是因着不能随意动弹,百无聊赖之中闭目养神一阵。
无奚那日直到黄昏时才又出现在屋内,老大夫收了碗勺出去之后又折返回来,苍老却十分有力的手掌重重拍了两下门板,没好气地对她道:“吃饭了!一天到晚不露个脸,在外面嚼树根呢?”
无奚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不吃。”
老大夫眉毛一扬:“怎么,她不是人,你也不是么?你身上可没有什么特殊气息,半大个丫头不吃饭想成仙啊。”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连带着落羽一起骂了,想是老大夫经高人点化过,能粗略辨出旁人身上是否有灵力存在,而无奚有灵隐璧作掩盖,气息自是与凡人无异,老人家嘴上不饶人,对无奚的态度更是恶劣异常,心里却还是惦记着怕她饿着的,这般不率真的脾性,与无奚当真是两个极端。
无奚最后自然是没有去用饭,她对旁人的好意一贯是漠视到近乎无情,更何况老大夫这表达......也着实难以叫人理解出好意来。
落羽于是又是一顿解释安抚,说是无奚白日里去了趟周边城镇,已然进过食了,好歹把老大夫脾气顺下,所幸她编谎圆话的本事倒是日益成熟,老大夫听完也不容有疑,冷哼一声便自行出去了。
此后两日落羽都是在床榻上渡过,无奚见人状态日益好转,便也不再如冰雕般站在床边,反倒是被老大夫房里那一架子医书分走了注意,白日里就坐在屋内茶桌旁翻翻书,这边医患间的闲谈她虽偶尔抬起头来听上两句,却也从不接话,待得老大夫不在房中,才会悠悠开口,问落羽一些遇袭当日的细节。
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商讨中,落羽大抵上也能理清些思绪,狛戈口中那位尊上不知是哪位大魔,若其麾下诸如狛戈之类下属想必不在少数,又掌握着半岁莲这等神器,那么实力上确实具备着能灭蟠龙一族的可能性。
疑虑之处便是,自己被盯上左右是与蟠龙一事脱不了关系,但无奚却笃定自己之前从未与魔有过任何渊源,落羽对此也没什么头绪,只是直觉上认为两件事之间可能存在着什么联系。
无奚倒毫不在意这其中缘由,合上书轻描淡写一句:“那便围绕蟠龙去查就是。”
这正合落羽的意,原先心念此事全然是不想自己亲族无辜受诛,现在亲身涉入其中更不放任不管,狛戈铩羽而归,又失了半岁莲,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她主动探查,总好过坐以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