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果然无人提起他二人的婚约。
直至今日,终被道破。
时隔这么多年,饶是拂珠听到“婚约”二字,都不免生出些时过境迁之感。
不论是以宗主爱徒自居,还是后来掌管楚歌峰,乌致他一贯如阳春白雪,高不可攀。
好在有了婚约,哪怕因乌致当日那句震慑,许多人渐渐将之抛却脑后,乃至彻底遗忘,但存在即事实,乌致也算默许拂珠跟在他身边。
可谁都没能想到百年过去,他真的只字不提婚约。
他只将她当个管家,她是他最趁手、最好用、最听话的一件工具。
还不如他的琴侍。
更不如他的青梅。
拂珠想着,抬眸看向那位青梅。
料想是从未听说过婚约一事,堪堪站稳的楚秋水面露惊色。她甚至轻轻倒吸了口气,望着乌致的目光仿佛天塌了般,极其的不可置信,依稀还有些难过。
乌致则转身,面向那道出婚约的来人。
来人赫然是独孤杀。
独孤杀并非空手来的。他背上背着把琵琶。
这琵琶制式与平常所见大致相同,只乍看是普通的木色,实则看久了方能发觉有幽幽青光从深处透出。而这个时候上手去摸,便会让人有种像是摸到了骨头般的奇异触感。
故琵琶名为“青骨”。
此刻独孤杀便背着他这把青骨琵琶,缩地成寸,一步跨至乌致近前。
他先端详拂珠一番,确定自家师妹并未因刚才的打情骂俏而难过,这才对乌致道:“回答我。”
乌致道:“回答什么?”
独孤杀道:“我师妹与你的婚约,你可还记得?”
乌致淡淡道:“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独孤杀道:“你能记得最好。若不记得……”
他垂眸,抬手一招,青骨琵琶自他背后而起,静静悬空在他面前。
不同于瑶琴七弦,琵琶共有四弦。
独孤杀单手覆于这四弦之上,直视乌致的双眼倏然变得冰冷,暗藏杀意:“……我便教你记得。”
音落,他五指一屈——
“铮!铮!铮!铮!”
刹那间,四弦被先后拨动,急促鸣响猛然爆发,高亢激越,仿佛要直达天听。
随着这琵琶声响,四弦上有幽深的青色灵力凝出,而后化成了实质般的四道乐音,带着足以割裂空气的尖锐锋芒,呼啸着朝乌致极速掠去。
见状,乌致神情未变,只足尖一点,身形飘然后退。
其实就境界而言,独孤杀离渡劫还远,修为不及乌致;
论身份地位,独孤杀没有脱离越女峰,同样不及乌致。
可每一次,只要被独孤杀得知乌致让拂珠受了委屈,他便会如今日这般,背着他的青骨琵琶寻过来,亲自给乌致一顿教训。
乌致则次次都会退让,并不真的和独孤杀交手。
好比眼下,狂风将黑衣吹得凌乱,裸露在外的面庞、颈项以及双手都能感受得到那四道乐音带来的隐隐刺痛,乌致却只一味后撤,任由乐音紧随。
他甚至还有闲心往四周扫了眼。
便是这一眼,他分了神,道:“快退开。”
话落广袖一振,已逼至他身前的那四道乐音蓦然一停,下一瞬,原地齐齐炸开。
他再拂袖,漆黑灵力正将乐音造成的灵力波动镇压,以免朝周围扩散,不料有第五道乐音在这时悄无声息地忽然出现,又急又快地激射而来。
乌致猛地偏头。
“嗤——”
这一音重重刮上乌致脸侧,伤口狭长,通红的血珠从中溢出,刺眼极了。
缓缓松开琵琶最细的那根子弦,独孤杀不咸不淡道:“承让。”
原来伤到乌致的第五道乐音,乃是独孤杀抓住乌致刚才分神的那点破绽,微不可闻地拨出了第五道琵琶声响。
斗法暂歇。
另一边,未料独孤杀竟上来就和乌致动手,楚秋水吃了一惊。
没修炼过的凡人哪里承受得了两位修士的斗法,因而在乌致还没出声的时候,楚秋水便早早退至远处,同时还动用乌致先前给她的防御法器,将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
直至退得不管那两人如何斗法都不会波及到她,她才得以关注战况。
这一关注,正巧望见乌致脸上现出血色,她不由喊:“乌致哥哥!”转而对独孤杀气愤斥责,“不是点到为止吗,你怎能真的伤人!”
“伤人?”
独孤杀重复念了遍。
继而侧眸,不温不火地睨了眼楚秋水。
这一眼堪比刚才第五道音,即使隔着大老远,也依然重重刮上楚秋水的脸。
楚秋水顿时面色一白。被吓的。
“让楚姑娘见笑了,”独孤杀慢条斯理道,“我今日不仅要伤人,我还要打人。”
最好是能把人往死里打,方能勉强消解他此刻怒气。
独孤杀言语中的杀意太过明显,尽管并非针对楚秋水,但楚秋水还是再说不出半个字。
她害怕地咬唇,往后躲了躲。
再不理会楚秋水,独孤杀将视线转回到乌致的身上。
他眸光比先前更加冰冷,杀意也愈发澎湃。
他盯着乌致道:“只知道让楚秋水退开,却不让我师妹退开。乌致,我看你是真的忘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师妹她可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原本他刚到来时,那活生生的人手里还握着她的乱琼剑,剑鞘上赤殷色泽微微亮着,她想动手。
结果现在,剑鞘平静如水,她人亦是安静得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至于那颗肉长的心,想必已经快要坏死了吧。
乌致此人,当真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