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禀着说多错多的原则闭口不言,在心头默数时间。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第十秒的时候,对方终于说话了,嗓音冷冽,像晃在酒杯里的冰。
他说:“师弟,我听说你刚才答应了宗主,这次会收徒。”
原来是师兄啊,感谢您自带解说。
谢龄将手负到身后,也操起一副冷冷淡淡的口吻应答:“嗯。”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多多少少藏着试探。谢龄小心翼翼观察着这位师兄的神情,而师兄只是蹙了下眉,说:“你喜静,多个徒弟,难免会吵。”
谢龄:“……”
谢龄心中的紧张感减少,但师兄的应对难度增加了。他设想了几种回答,都觉得极有可能惹来对面人的深问,目光不自觉敛低。
他的视野也低了,边缘虚化,却正好瞧见一只鸽子踩着轻快的脚步路过。
这山上有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但除他之外再无半个人。谢龄想起语文老师教过一种手法,叫以动衬静,于是他灵机一动,道:“却也太静。”
这话也让师兄静了。
山间又只余鸟叫和风声,仿佛审判来临前的祥和安宁。谢龄感到些许窒息。他又数起时间,约莫过了半分钟,师兄应了声:“好。”
谢龄无声松了一口气。
“那便走吧。”师兄又道。言罢上前一步、将谢龄手臂一带,脚下踏出一把飞剑,化光离开此间。
动作太快,谢龄根本不及反应,乍然便腾至高空,方才待的山上一草一木都变得渺小不可及,流云在身旁两侧分散,拂面过的风凛冽。好在他是个老出差人了,人生二十几年里全国各地到处飞,对此并不惊讶。
但害怕还是有几分,毕竟以前都是坐在全封闭的机舱里。
他努力把这种情绪收敛镇压下去,瞟了眼师兄,寻思着这人态度,捎他不过顺手为之,也用不着说谢,便低下头看起风景……不,俯瞰起宗门来。
宗门的名字和谢龄穿的这本书相同,都叫人间道,位于什么山上,他说不出来,但见底下峰峦起伏,莽绿连绵,辽阔巍峨。
河流如同白练,在山间回环蜿蜒;层林里错落着屋宇楼阁,不少人翩翩练剑。谢龄发现自己目力比从前好了,这些都能瞧个一清二楚,不过御剑速度太快,无法仔细研究。
片刻后,他所处高度开始下降。
前方出现一片开阔的石坪,数根华表高耸,雕刻古朴久远,石坪一边滚着云烟雾霭、一眼望不穿尽头,另一边起一山门,门上牌匾上的字笔法潦草,勉勉强强能辨出是“人间道”。
石坪上已有许多人,男女老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见两人过来,纷纷行礼致意。
师兄没有回应的意思,带着谢龄行往人最少的一处。谢龄自是不会开口多讲,可都没看清这人是怎么把剑收起的,双脚就踩到了地面。
本想偷学一下的,他略感失望。不过看在你起降迅速,不带丝毫拖延,飞行途中没有遇到气流颠簸,还是给个五星好评吧。
“他们便是今年的新弟子。”师兄轻瞥谢龄一样,下颌朝前微扬。
谢龄顺着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那滚滚云海间有座陡峭山峰,一条狭窄的栈道沿山壁盘旋往上,面容稚嫩的少年少女们正从上面走过——他们都是侧着身、摸着壁上凸起的石头走,栈道的宽度无法容纳两只脚。
阅读过无数修仙小说的谢龄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人间道给新弟子的入门试炼了。
谢龄没傻到去问这些人要是掉下去会如何。他保持着没有表情的脸,往后退了一步,袖子一拂,往下一坐、腿一盘,耷拉下眼皮子摆出打坐的姿态——这试炼太尼玛凶险了,他完全不敢看。
周围是交谈声,说着这个人根骨如何,那个人心性品格又如何。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名字从耳旁过去,谢龄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思绪开始飘。
他不知道主角是不是这一届的弟子大会上被雪声君收为徒的,但剧情里,他的徒弟唯主角一人。
希望主角今年别来。
这文主角走的不是装逼无敌流,而是天分不够勤勉来凑那一挂,对修行的态度很是认真,日日起早贪黑,端的是勤学好问。
文里的雪声君呢,第一次收徒,自然对徒弟极好,无论主角多晚来到门前求解惑都不烦,还熬着夜为主角编纂适合他的功法剑法,上山下海替他寻找练剑的材料。
真是感天动地师徒情。
死于熬夜的谢龄才不愿揽这样的麻烦活。
如果一定要收个徒弟,那就找个普通点的、不太有上进心的,规定他或她每天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五点是求学时间,其余时间段别来打扰。
想着想着,石坪外山峰上突然传来异响。
谢龄睁开眼,准备看个热闹,孰料竟看见对面那山峰上半截歪了,像被人斜斜切了一刀,沉重而迅速地向下坠落。
山坠的方向正是谢龄所在位置,他想也没想抬起手——
华光自指间激射出,挟着磅礴灵力,轰然撞上山峰。
刹那间,碎石纷飞,云雾散乱,倾坠的峰头被这一指,不偏不倚给打了回去。
那些个随着山峰歪斜,稳不住身形、就要掉入山下、从而失去试炼资格的少年少女们亦被推回去,后背紧贴山壁。
场间一寂。
俄顷,石坪和悬针峰上都炸出嘈杂声响。
“悬针峰怎会在此时发生异状?”“悬针峰就不该发生这样的状况。”“不愧是雪声君,反应真及时!”“方才魂都给我吓飞了……”
说各种话的人都有。谢龄极力维持着自己的清冷形象,在原处坐得不动如山。
他垂眼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对面山峰。
这是我干的?
好像还真是我干的。
嚯,真是薛定谔的技能。
却闻前方师兄回头,将谢龄从上到下一番打量,欲言又止:“你……”
便宜师兄的语气带着关切和责备,让谢龄疑惑。他把手放回膝上,寻思着如何拐弯抹角打探,听得山峰上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多谢雪声君出手相救!”
声音端的是清澈,似枝上鷇鸟初鸣,又像泉水汩汩流经。
谢龄抬眼一看,那少年约十六七岁,一副异域打扮,手上套漆黑的皮制手套,披月白色纱袍,兜帽垂在身后,露出一段腰身,腰后别弯刀,容貌疏朗俊秀。他站在山峰最顶上,笑得羞涩,阳光漫漫洒落,恰好照清他脸颊上两个酒窝。
看样子应当来自西域,至少衣服是——如果这个世界的地图上有西域的话。谢龄做出判断,旋即心中一震:
等等,西域的衣饰,笑容羞涩有酒窝,不正是主角初登场的打扮和神态样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