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辰时了,谢娇娇还没有起身。
许是这一年的冬日太过绵长,王府里的下人们也变得懒怠了些,直到这个时候才来到谢娇娇的屋前候着。
“嬷嬷,皇上当真如此看重老王妃,还特意将自己御用的太医派来王府照看?”
谢娇娇隐隐听见门外细碎的脚步,还有特意压轻了的谈话声。
是新来的小丫鬟罢。谢娇娇想起前一段时间,管家特意去郊外庄子里带了几个家生婢子回来,说是顶替府里走了的几个老人。
“谨言慎行。”略微沉稳的声音立刻响起,好像是嬷嬷正在小声训斥:“王府里可不像庄子上,能让你这张大嘴到处乱说,背后议论主子可是大罪。”
谢娇娇辨出,这是最近在屋里服侍的嬷嬷,正训诫着新来的婢女。
她忍不住笑了笑。
若谢娇娇猜的没错,这位其实更碎嘴的嬷嬷,马上就会将王府上下的大小事都告知给婢女。
果然,婢女告罪不过半刻后,嬷嬷便低声道:“不过府里有些事情确实也要让你知道些,免得你日后冲撞了贵人。”
门外传来衣服拂动的声音,应是婢女在行礼道谢。
京城茶馆里,说书先生时常都会讲起沈老王妃的传奇故事。
相传先皇在世时,朝中动乱不断。
而最受先皇信任的沈老王爷,便是在为查探边境外敌时,受奸人陷害,英年早逝。
彼时沈老王妃嫁入王府不过五年,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又刚刚有了一双儿女,一人在府里可谓是困难重重。
沈老王妃的娘家,太傅谢家,得到了消息后,当即就想接了沈老王妃回去。
可谁料沈老王妃看起来娇娇弱弱,骨子里却是继承了谢家文人的刚正之气。
不但拒绝了谢家的来人,也婉言谢绝了先皇后想要接她入宫照料的好意。
婢女惊叹一声,禁不住地问道:“可是那世代皆为太子太傅的谢家?”
嬷嬷声音里有一些不耐烦:“那还能是哪个谢家?谢家那会儿全府上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很。听到老王爷出事的消息时,谢家祖父立刻就入宫面圣,想要带王妃回府。”
“只是老王妃性子也倔,谢家祖父前脚去了宫里,老王妃后脚便跟了上去,跪求了先皇允她留在王府。”
谢家人虽然心疼自家女儿,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由了她去,私下里送了不少人和银钱来王府,帮助老王妃度过了最难的那一段时间。
沈老王妃一人坐镇沈王府,好不容易将小王爷和小郡主拉扯大后,才算松了口气。
婢女忍不住又悄声问道:“那小王爷呢?来了王府这么些日,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小王爷。”
“小王爷加冠后,也就去了边境。”嬷嬷这一回倒是没有责怪她,只是慢慢道:“说是为了找出陷害老王爷的真凶。找到后,便就留在了边境,为皇上驻守。”
所以当郡主嫁出去后,诺大的沈王府里,终日便只有沈老王妃一人。
先皇感念老王妃为皇室的贡献,在沈老王爷去世后的第二年便又加赏了诰命,并且时时教导太子,须得对老王妃多有敬意。
是以这些年来,皇上对沈王府的照料,一如当年先皇在世时,不敢怠慢丝毫。
可毕竟是年岁已高,沈老王妃这些年的身子骨越来越弱,时常有些病痛。
皇上心里着急,但老王妃又不愿入宫颐养,皇上便只能将自己的太医派来沈王府,时刻照料着老王妃。
“老王妃的地位非同一般,你日后伺候的时候,可得小心些。”
嬷嬷最后又叮嘱了一句,便离开了。
谢娇娇在屋里听着自己的一生三言两语就被讲完,一时觉得有些有趣。
原来在世人的眼里,自己过得竟然是如此艰难。
谢娇娇有些不解。
除了那一年王爷在边疆被人陷害致死,自己在京中毫无准备,一时有些慌乱外,之后的日子过得倒也没什么难处。
谢家总是心疼唯一的女儿,时常让母亲来府里陪自己。
先皇一直内疚,觉得都是他的过错,让身无武艺的沈格泽一人去了边境,这才遇到行刺之事,害得沈王府失去了主子,也害得沈格泽的一双儿女失去了父亲。
这般心态下,先皇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但凡宫里有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往沈王府送些来。
谢娇娇慢慢回忆起自己的大半辈子,实在觉得这样的一生,说不得艰难。
那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们都还没有说难,身为王妃,不过是坐在王府里处理些小事,如何称得上难。
这一辈子最大的坎儿,大约就是沈格泽离开的那几年罢。
许久没有人在谢娇娇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她突然恍惚了一下。
已经五十多年过去了,谢娇娇已经不太能记得沈格泽的模样。
只是当年沈格泽每每出现在茶楼,都会引得京城贵女惊呼围观,羞红着脸朝他丢香囊的场面,能让谢娇娇想起沈格泽京城第一风流美男子的称号。
那时沈格泽已经过了加冠之年,却迟迟不肯迎王妃入门,让先皇愁得都睡不着觉,日日都在催促先皇后为他看着些。
先皇后为了给沈格泽选王妃,下了帖子给京城所有的适龄贵女,来皇家园林举办赏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