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能立刻反应过来的,不知过了多久,十秒还是二十秒?池寂仍然僵立在那里,眼睛无聚焦地望着镜子。
等他意识清醒过来,薄阎仍站在他身后一米处,那是电梯的角落,对方保持着他那种静物画一般的存在感,迷一般的深瞳望着池寂。
少年眼神纯稚中透着一丝惊惶,垂在两侧的手指渐渐捏紧,淡粉的指尖压得苍白。
薄阎望去,仍然是那朵在沙漠的风里流失水分,叶片紧紧抱着花萼,瑟瑟发抖的小玫瑰。
薄阎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按住左手腕的右手抬起,半路却又不明白自己是想做什么,抬起的手迷茫地停在半空。
-您是想要抚摸他吗?
薄阎望着少年逃跑一般消失的背影。
“他害怕我。”英俊的青年犹豫道,“而我为什么会想抚摸他?”
-肢体接触是人类表达爱意的举动,但并不属于我们的星球。主人,您觉得自己现在是蓝星人吗?
这是机械助理能提出的最高等级的问题了,“您觉得”,是一个主观题而非客观论证题。亦即是,薄阎可以对这个问题作答,但答案对助理没有意义。既不能判断正伪,也不能给出建议。
至少在今晚,薄阎没能对自己给出答案。
·
池寂飞速冲回家,心跳声非常响地锁上了门——尽管他大致猜到这门锁不锁都拦不住他的邻居。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啊,他出来的时候才想起两个人都没有按开门键,电梯居然停在这一楼整整一分钟门都没有合上!
不不不,这些和对方让他看到的画面相比都还不够震撼。
池寂扔下钥匙手机,飞快跑到浴室,那些水还在那儿,满满当当一浴池。
就是在这儿。池寂蹲下去,手指碰了碰浴池的边缘。薄阎就是把手按在浴池底部,然后水珠就像直接从空气中生成一样,叮叮当当落在浴池里,慢慢没过他的脚踝,他的膝盖,他的肩膀。
这个过程太过惊骇,以至于薄阎把他衣服脱了这件事,他都没有想到需要去计较了。
薄阎,到底是什么?就算是大妖精,也很难自如地生出水来,何况还是这么多。
池寂冥思苦想,把三爷那些故事在脑子里翻了个底掉天。
他记得霸王花和……空气净化器精的故事。空气净化器精,顾名思义,就是能净化被污染了的空气的妖精。如果单纯只是净化空气也罢了,成精之后,能力自然大幅增强,连人体都能净化。
因此,空气净化器精都是很厉害的医生。
霸王花去了大城市上学,结果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奄奄一息。就在那时,她结识了在人间当医生的空气净化器精,很快便坠入了爱河。
用三爷的话说,那个大妖精别有用心,专门蒙骗这种涉世未深的小花精,霸王花被他勾得死心塌地,都不跟家里联系了。
后来霸王花怎么样了,空气净化器精到底有没有好好对她,三爷也不知道。用三爷的话说,如果不是另有所图,大妖怪不会对一只小妖精特别好。
或许他有怪癖……比如想把珍惜植物做成标本什么的。
当晚池寂便做了一场怪梦,梦见自己站在芳香博物馆中间,博物馆摆着各式各样的香氛,其中大部分里面都添加了玫瑰精油。
博物馆馆长滔滔不绝地向他科普:玫瑰精油有护肤美白、安魂定神等多种卓越的功效,堪称精油之王。
池寂听得心慌,赶紧把叶子朝里拢拢,敷衍着说我不买我不需要。
馆长转着精明的眼神打量着他,看得他不寒而栗,找了个借口说还有通告要跑赶紧告辞。馆长从眼镜上方看着他桀桀怪笑:“冷冻库里的原材料正好用完啦,不想新鲜材料就送上门来了,真是好运气捏……”
池寂赶忙转身就跑,结果前面突然开了一扇门,一个长条的影子挡在他面前。
馆长声音突然变得亢奋无比:“教主,就是这朵花,几百年一遇的上好材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捏!”
教主?池寂慌忙中一眼扫去,来人神色冷然,容颜清俊,身形完美,赫然竟是薄阎。
池寂带着一颗绝望的心慌不择路地跑,亢奋的“薄阎”手里咔嚓咔嚓挥舞着一把巨大的剪刀跟在后面追,刀风欻欻咔下来他后脑勺好几绺头毛。
薄阎不停只顾追他,馆长跟在后面一边捡毛一边啧啧感叹:“多好的材料,可以卖个好价钱~!”
好在梦里天不绝人之路,池寂慌乱中推开一扇死沉死沉的门,反锁上,暂时脱离了危险。
站在门边上还能听到门外头馆长的抱怨声和薄阎沉默不语吭哧吭哧磨剪刀之声。
池寂喘着气,红着眼睛朝搓搓在冻麻了的手指,然后才反应过来这里面开足了冷气。
是——冷冻库!
……小玫瑰绝望,小玫瑰委屈。
他呆滞着眼神搓着手指,哈了两口气,摸黑转了一圈,忽然蹭到开关,“啪”一声屋里亮起了灯。
池寂看着四周惊呆了。
足有上千平的房间里全都是透明的箱子装着的各种植物,无数个品种,有的横七竖八堆着,有的仔细小心分门别类放着,还有的被做成了标本。
池寂呆呆望着最中间三只最大的玻璃柜,它们看上去像竖着的棺材。
左边和中间那只空着,右边里面冻着一朵栩栩如生但绝对已经死了的花朵标本。
那是一朵很大的花,奇特的暗黑色花瓣上有许多华丽的花纹,看到就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走近些,池寂看到上面写着——“小霸。霸王花,2222年2月22日。”
池寂在梦中想起了三爷重复的故事,难道这就是那朵传说中被空气净化器精骗走的小霸??
被……做成了标本???
另有所图、另有所图、另有所图……
池寂冻得无法思考,蹲在角落缩成一团,耳边隐隐还能听到馆长的聒噪声和撞门声。
他已经没得逃了,无精打采地蜷缩着,一部分叶子漏出来,被冷气冻成暗沉的暗绿色。
“咣——”
门还是开了,馆长亢奋地要先进来,结果被薄阎不耐烦地一剪刀戳跑了。“薄阎”把巨大的剪刀扛在肩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池寂害怕地朝后躲着,还是绝望地被对方高大的身影所笼罩。
“薄、薄阎,别、那个、……”
薄阎阴沉着脸在他面前蹲下来,拎起他的左手腕,阴沉地拿剪刀比划了一下。
阴……阴沉。
这个表情不太正常吧?不过梦里的自己也不太正常就是……
池寂正胡思乱想,看薄阎举起了剪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嚓嚓……”
细碎的声响响起,却没有感到疼痛降临。
池寂没出息地哭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薄阎正阴沉地托着他手腕,认真地用那把巨大的剪刀。
给他。
剪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