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荠回到九鹤院,芸芸正在厨房带人一起煮鲫鱼豆腐汤,看着姐姐劳碌的模样,荠哥儿决定不让她知道张氏的事。他跑过去,抱住芸芸的腰:“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芸芸很感动,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觉得生活是有奔头的,未来是有希望的。她手是湿的,想摸他头而不能只得笑道:“我知道了,快撒手,离开这里,我得放辣椒了呛到你。” 这鱼是三爷亲自点给许荠小少爷的。他沉迷读书常在书房一坐一整天,说是乡下从未见过如此多精彩读本如今大开眼界不可自拔。 三爷又好气又好笑,“太费心力当心累垮身体,叫厨房炖点鲫鱼豆腐汤过来,又滋补又明目。”还交代需要笔墨纸张只管叫下人去领。伯府的书房阔大的很,多年不用,怕是都养老鼠长蜘蛛了。 下人们知道三爷喜欢许家姐弟,便无人敢轻视。许荠有时候还特意拿自己写的字给三爷看,或者念书背书给三爷听。而芸芸则每天都给史云长按摩。他病已沉珂,看不出有多大效果,但芸芸偏不放弃,她把所有努力和心思都用在了明处。 因此,尽管她自己不会主动邀功讨好,但却有好事的下人一分添三分最后讲出十分来。 “三少奶奶是个贤德人,对三爷尽心尽力疼到心坎上。” 这院子不大,乐子实在不多,一点小事都可以传出花来。芸芸进府时间不长,但人美心善还是小可怜的形象倒是越 来越深入人心。 夏明存看着这激愤的群情倒是由衷感慨美丽形貌和聪慧头脑叠加在一起有多么的可怕。芸芸的美丽是毫无攻击性的美丽,再加上一点点无辜无助的渲染,轻而易举赚取了人心。 他冷眼旁观,又热血翻腾,看到芸芸的时候,像看到一块热豆腐,诱人垂涎,又格外烫嘴。很快,这热豆腐就主动送到了他面前。芸芸胳膊上,挂着一只金链接玉红沁的镯子,衬得一副皓腕犹如霜雪。 “夏明存,你前儿一天没见到人,哪去了”天太冷,她一开口,轻俏的红唇里呵出热气,倒真像一块豆腐,她眼睛黑亮嘴角翘起,酒窝里头像藏着两个小秘密。 夏明存认真回话:“出去溜达了一圈。”他去还卫筠的钱了,还顺便教他瞅着盘个店。 芸芸笑意更加明显,带着点揣测意味:“我听到有人说你偷偷摸摸拿着包裹出去的,大过年的,看上哪家姑娘了?” 她有点忐忑,觉得自己坏坏的。她是史云长的妻,不断说服自己安分守己,心里却始终有一缕绵绵情意。 夏明存瞠目结舌。芸芸噗嗤一下:“呐,你是我的人,要是真看上别的姑娘,要告诉我,我帮你出出主意。” 夏明存有些心慌,她看起来很热心,满满都是关怀。这果然是豆腐,不仅烫嘴还噎人,夏明存急的大冬天额头冒出汗,明明一个很能干机智的人这会儿仿佛被放在了热锅上挣扎不得,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头赤脸:“我没有。真没有……” 芸芸其实也很慌,慌得双手捏着裙子直发抖,最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副小羊皮手套:“喏,明明挺俊俏一个人连个姑娘疼都没有。”他喜欢骑马办事图个爽利,大冬天的,修长的手结了冻疮。芸芸早注意到了。 夏明存漆黑的眼珠一亮,仿佛神秘的幽潭,单纯的色彩昭然于目却又潜藏着无数秘密。芸芸笑,往他怀里一塞,随即转身跑远:“傻子,只管愣着做什么。” 夏明存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后小心翼翼的把手套放在胸口,嘴角不由自主的展开,笑容越来越大。 二爷史云海回来了,筹办年货结算盈利,给各方各院各个下人打赏,大的有二三十两,小的也有五百一千钱,强大的金钱攻势下,二房的气焰立即复燃。大家都知道还是跟着二房有前途,想躲个懒省点事就到没脾气又没麻烦的三房来。 芸芸倒是很淡定,金钱素来是笼络人的好手段,又便利又直接,她就是穷,也没必要掩饰什么。 所有人都得赏唯有夏明存例外,因为二房的王婆子是他打掉的呀,折了人家臂膀还想要赏? 夏明存摸着手套开玩笑:“少奶奶还不是预知了我这么惨所以提前补偿吧?” 芸芸举起酒杯:“来来来,咱们这些穷人自饮一杯。” “容桂院里有个红姑娘,是五百两买来的歌姬,很有姿色,也很有些手段,这都小半年了还把二爷缠在床上,二爷一直想把她正式抬妾,可是二奶奶嫌她出身太差,传出去丢了伯府贵族的脸,就是不愿意。现在二奶奶松口了,正式摆了酒封了红姨娘。她原本在勾栏陪客,是喝了药生不出孩子的,若按规矩这辈子都不可能抬姨娘。” “难怪二爷忽然愿意为李氏出头了。”芸芸恍然大悟。 话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依着三爷的身子自己这辈子也是都不会有孩子的。她不由得看着夏明存,容貌俊美身材高健若我跟他生有孩子……芸芸顿时面上火烧,赶紧指了件事溜了溜了…… 逃回房间里,看着睡眠中软在石榴锦被里仿佛一坨棉絮的史云长,不期然红了眼圈,赶紧转移视线,继续给他和弟弟熬粥,她不敢想太远的未来。 俗话说当家三年猫狗都嫌。李氏有想到自己管了这么多年事儿,待下严苛了些,得罪了些人马,却也没料到会这么惨。大权在握这么多年,一次不慎翻船,她如何甘心? 王婆子一剂哑药灌下去被送到了庄子上。妖妖俏俏嚣张多姿的红姨娘则在自己眼前晃悠……外急内攻之下,李氏就病了。 芸芸正喂史云长吃药,闻言笑道:“按照妯娌情,我该去探望。” 史云长的脑子显然比身体管用,他含了颗蜜饯,含含糊糊的道:“这可是奇怪了,嫁进门五年,管家四年,没见她病过,难得有次风寒也是不肯说,被老太太发现端倪强逼着调养,这次竟然这么爽快的病了。”话刚说完,又示意芸芸再给一颗。他吃药早已习惯,早忘了黑汤子有多苦,偏被芸芸又是蜂蜜又是梨膏枣泥的伺候,竟然又重新怕起苦来了。 芸芸淡笑,大户人家,面子情总是要敷衍的。毕竟我的形象是“温柔心软小可怜儿” 芸芸让茯苓开柜子,拿上二两燕窝。茯苓这俏皮丫头撇嘴道:“三少奶奶你忒好心。你说咱们送去了,李二奶奶会不会疑心咱们送过去的是假的?要我说,您白手去看看就行了。这上好燕窝可是老太太才享用的,三爷不吃您也得吃啊,您看您都瘦了。” 芸芸作势拍她背:“就你话多,赶紧更衣。” 荣桂院里,李氏卧在床榻上,露出暗蝴蝶纹的暗黄中衣,头上戴了一个明紫色蝙蝠纹珍珠抹额,长长的头发松松的散落在肩膀上,脸色发黄,神态憔悴,戴着嵌红宝绞丝金镯子的手腕病恹恹的耷拉在石青色八团起花枕头上。这病倒是真有几分真…… 若说李氏此刻有哪个不想见到的人,那就是芸芸了。她的憔悴可怜,偏落在讨厌人的眼里,而那个讨厌的人却还是如此明艳照人。她刻意装扮过,根本不想来探病,倒像是来示威。 “二嫂子,您可好些?” 李氏将厌恶藏得很好,扯动嘴角假笑,她原本想说我好不好你看不出来嘛,但话到嘴边又变成:“有劳弟妹惦记着,哎,我就是这样操劳的命。” “二嫂子确实辛苦,所以您放心,三房药材假劣的事,我以后不计较了,人有百密一疏嘛。” 芸芸这话把李氏恶心的不轻。你就差直接说“我原谅你了”你有什么资格原谅我,你这个低等的乡下女人! 当然,李氏可不会直接撕破脸,不仅不能还得赔笑,谢芸芸大人大量。 珠帘脆响,有一个窈窕美人端着小碟子进来,头上戴着映山红绒花,脖子上挂着长串米白珍珠,胸高腰细,走路风摆柳,芸芸见识过二院各种各样莺莺燕燕却没有见过这样出挑的,便猜到这肯定是新晋的红姨娘了,她娉娉袅袅来请安,腰肢多扭一下,李氏的脸就多黑一层,芸芸觉得好笑,只怕她不来请安李氏还多活两年。 红姨娘问了个好就下去了,临走前对着芸芸秋波一转,仿佛在打量在考评,弄得芸芸颇为意外和不适。其实这是相貌出色的女人看到另一个极出色的女人时,不由自主的反应。红姨娘长于声色场所更是对美人格外敏感。 芸芸假模假式的坐着,假模假式的笑,李氏正值狼狈,有点尴尬。 芸芸主动开口,“那是红姨娘?果然章台尤物。” 李氏更尴尬了。 芸芸轻轻咳嗽了一声轻轻拢了拢头发,侧身把茶盏放到红头小案上。这是白胎的红底杯子,里头泡着一旗一枪的茶叶。李氏道:“妹妹吃我这茶还对胃口?” 芸芸睁大眼睛,无辜道:“很好,可我还是更习惯雀舌珠。” 李氏发现自己无法愉悦的跟芸芸聊天,雀舌含珠茶中极品以往只有老太太有资格享用。她果然是来扬威的?! 芸芸打算这就走了。 然而她还未抬身,老太太的大丫头宝珠就出现了。李氏反应倒快,慢走不送的姿态刚摆出一半,人就扎挣着坐起来,伸出胳膊:“妹妹来了,妹妹快坐,劳累您还惦记着我”老太太的亲使丫鬟有着一般人难比的体面,李氏自然也有着不一般的热情。 这宝珠姑娘穿橘黄比价银红小袄身段窈窕眉眼俊俏,芸芸笑着打了个招呼,心道老太太喜欢美人,这话果然不是虚的。 “二奶奶最近好些?老太太要我送西洋的药膏子给你,这嫩青青的药膏子最能通神了,还香香的。老太太还说了叫你心里不必搁事儿,好好休息,晚上叫厨房炖胡萝卜老鸭汤,配了荷塘鸳鸯豆腐给你送过来,又清淡又滋补,你可千万要好起来。还指派了一个管事给你用,也叫你省些心力,再调养调养,争取给老太太添个曾孙儿。” 李氏听这一席话,连连点头,心才算放回肚子里,多日压力终于松散开,人一下子就精神了。尽管知道这所谓协助管事是监督,但也是很好的结果。 芸芸见状,抿嘴浅笑。“老太太还是疼二嫂子。”宝珠扭头道:“荷塘鸳鸯豆腐用的是鸡蛋,蛋白蛋黄分开蒸,放了酥油和糖,撒了火腿碎和香菜,还铺一层虾仁。这是老太太最喜欢的一道菜,又嫩又容易克化,晚上给三少奶奶也送去尝尝。” “那就有劳姑娘了。”芸芸笑着应承。李氏脸上难堪一闪而过,宝珠行事很大程度上代表老太太的心意,所以芸芸是越来越得宠了。 芸芸也不久坐,待宝珠离开的时候,约着她一起出来。史家的下人们忙着贴桃符,春联,挂灯笼,各个面有喜色,单有一个柳眉杏眼水蛇腰的丫头正叉着腰伸着指头训人,被她训的孩子看上去年纪颇小,进退不是。芸芸看那背影有点熟悉,待转过侧脸:唔,果然是熟人,被她踩脸的黄杏儿。 那个小孩……许荠?!芸芸登时变色。 宝珠微微皱眉看着,怎么这二院的奴婢也如此轻狂? “大过年的,吵嚷什么?!许荠少爷面前哪有你的位置。” 李氏因为失了王婆子这助力,肯定要提拔新的心腹,黄杏儿这正是在积极表现呢,这几天一直在抓机会,看到一个小孩撞破了灯笼,立即冲到前头。她猜到了这小孩是谁,但她根本不在乎,三房注定无夫无子的主母她都不怕,还怕主母她弟? 她这正耀武扬威的,不提防刚好被撞见。“什么少爷?乡下来的阿猫阿狗也敢叫少爷了。” 宝珠素来体面,当下就气笑了:“好好好,好个奴才,真是威风的很呢,连尊卑都忘了。” 黄杏儿定睛一看,才发现搭话的是谁,当下慌了,赔笑道歉不停,宝珠哪里理她,转身就走,芸芸慢悠悠走到她跟前,风中银铃碎响,流苏飘飞,赭红裙摆烧成一团火。黄杏儿抬起眼睛看着她,芸芸愈发挑高了眼睛,嘴角一动,呸的一声,优雅啐在了她脸上。 你又算什么东西,敢欺负我弟弟? 黄杏儿俏丽的面庞顿时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