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各家各户的烟囱口里都慢慢飘出了浓白色的云雾,饭菜的香气从窗缝中小心翼翼地溢散出来。深灰的天色慢慢地笼罩了村庄,墙缝的青苔颜色褪去,和深色的石砖融为一体。
上一年囤的存粮早就吃得差不多,赵生家里拮据得很,冼玉看他在厨房踌躇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咬咬牙往粥里多添半勺猪油,心里很是不好受。
他虽然不重口腹之欲,更不喜身外之物,但当时如意门鼎盛时,奇珍异宝都能随手塞在柜子里,雪花纹银和交易用的灵石更是满满当当地快要溢出来。
冼玉自己不用这些,徒弟们却是需要的,他这师父当得虽然粗心大意,但在这些地方从来没有让他们受过委屈。
没想到背叛他的弟子各个奔向好前程,反倒是他最内敛忠诚的小徒弟不得善终,为了守着他的冰棺,一生拮据,甚至放弃了修行。
修仙之人哪怕只是筑基,寿命比起凡人也会大大增长,普遍的修仙子弟都能活到两百岁左右,可他的小徒弟却只活了八十年就抱憾而终……
冼玉站在院落里,透过窗框看到赵生正卷起袖子烧灶,热得满头大汗。明明也是未及冠十七八岁的少年,可手上全是做粗活时磨练出的老茧,细细看指腹上全是细密的伤痕。
他静静地望着,眼底蒙上一层沉沉的颜色。
不过半个时辰,赵生端着一锅满是肉香味的粥出来了,上面飘散着一层葱花,勺子一翻,里面全是切碎的腊肉。
赵生盛了满满一大碗递给师祖,冼玉却又推了回去。
“我早已辟谷,不必再吃这些。”
冼玉道,“你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饿着自己……其余的事,我自有办法。”
“我、我也不那么饿的,锅里还有呢。”
赵生吞了下口水,见冼玉果真没有吃午饭的打算,又腼腆地笑了一下,扒着碗喝了一大口,解了馋后擦擦嘴,好奇地问,“师祖,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啊?咱们以后去哪儿呢?”
赵生随口一问,冼玉却陷入了沉思。
打算?
要说是五百年前的冼玉,字典里是决计没有这个词的。
他虽然父母双亡,但是幸得师父收养,此后顺利踏入修仙之道。
在这条路上他幸运得不像话,从没有吃过苦头,短短几十年就已步入大乘期,用他师父的话说,别人是千跪万求才能祈得上天一滴甘露,而冼玉却是老天爷追在屁股后面喂饭吃,偶尔还要闹一闹脾气,嫌弃这顿饭吃得太腻。
冼玉的路不用他来规划,所有人都知道他未来的大道便是渡劫成仙,也只此一条道。
可现在仙人落了凡尘,也得考虑吃饭养家的问题。更不用说他现在虽然是大乘期的修为,但元婴受损,无法调动灵力,要是正儿八经打起来,他不会比筑基期的弟子好上多少。
“……”
冼玉面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丝愁容来。
他一陷入沉默,那双漂亮清冷的眼便微微垂下,掩盖住所有神色,叫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赵生不说话,悄悄地打量着冼玉。
师祖……
真好看啊。
赵生从未出过村子,但他也能断定,师祖是这世上难得的美人。
冼玉长相清淡,并不浓墨重彩,但不知为何总是能吸引住别人的目光,仿佛这人从头发丝到脚下穿的鞋,一举一动都能定格如画。
冼玉还未琢磨出个名堂,忽然听见门外小路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片刻后,赵家竹门被人一把推开,门口站着的人满头汗水,神色焦急,一边喊着赵生一边大步迈了进来,“出事了出大事了!出——”
话还没说完,忽然顿在了原地。
冰冷的雪天,那人汗都来不及擦,眼一抬,便望见面前的小桌边除了赵生,竟然还坐着一人。
此时刚过午日,那人大约睡了个懒觉,眉宇之间还存着一丝郁色。他吊梢凤眼,挺鼻薄唇,形貌昳丽,墨色长发散在肩上,慵懒之中又带着几分冷漠疏离。
他们小村庄最好看的姑娘若是要同他相比,只怕连黯然失色这句话都配不上了。
他不禁看呆了。
最后还是赵生看不过去,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张大哥,你刚才说出事了,是怎么了?”
“哦……对。”
张大哥懊恼地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正事,脸上浮现出焦急的神色,“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家那妮子失踪了!”
张大哥是这村里的住户,上有四十多岁的老母,下有一个十三岁的妹妹。张大哥是个大老粗,但对他妹妹却极好,乡村里长大的女孩儿却长得粉雕玉琢的。
这天因为小妹喊饿,张大哥就进厨房打算做些点心。面刚和上,他无意中往院落里一打量,突然惊慌地发现——
这妮子不见了。
“我找遍了村子都不见她的踪影。”张大哥懊悔道,“都是我不好,没看得住她,她一定是让妖怪给掳走了!!”
冼玉却道:“今日下雪,你妹妹也说不准出去玩了。”
张大哥看着他,“这位小兄弟……”
赵生连忙答:“这位是家中的长辈,姓冼,昨天特意来探望我的。”
冼玉年轻,虽然眉宇间早已褪去了那份少年的青涩,但和赵生站起来更像是兄弟,用长辈这个词也有些太重了。
但张大哥此时寻妹心切,没有发现端倪,“小兄弟,家妹虽然年幼,但是性子温顺听话,我前几日才吩咐家里人不能进山,也不要随意在外走动,她是决计不会乱跑出去的。”
说到这里,赵生的脸色也凝重了几分,低声向冼玉解释:“师——您不知道,最近我们庄子出现了些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