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万天意的妻子刘宛如,叫我一声大妈就行了。”老太太挺直着腰背,笑道。 “大妈?”王宛听得莫名其妙,这老太太看着打扮挺时髦,怎么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啊。 “这里没有你的亲戚。”宋奶奶提着一个大饭盒站在院子门口,眼睛死死盯着自称是刘宛如的老太太。 所谓大妈,乃是旧时代庶出子女媳妇对正房嫡母的称呼,在如今这个时代,这样的话算是侮辱人。 “妈,你来了。”王宛忙过去接过宋奶奶手上的东西,然后站在她身边,不论怎样一家人都要一致对外。 刘氏叹了一口气,很是怀念地看着宋奶奶:“你就是之玉吧,你我都这么老了,孩子也都长大了。” “不要随便跟我攀交情,我们宋家担不起。”向来大声说话都不会的宋奶奶,像是竖起了浑身的刺一样,连着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声音也尖锐起来,“赶紧走,我们这不欢迎你!” “之玉啊,我知道你恨我,但都过去那么久了,孰是孰非早已不重要了。要是你在意,我就给你磕头谢罪吧。”刘氏目光哀伤,说完便要盈盈跪下。跟她的名字一样,刘氏是个柔弱婉约美人儿,就算时间带走了她的美貌,但那份岁月沉淀的气韵是不会变的。 何况她这些年包养地好,整个人看上去比宋奶奶年轻了10岁。实际上却是前者还比后者大了2岁。 “奶奶!”万哲浩脸色大变,急忙拉住他奶奶,随后对着宋奶奶等人怒道,“你们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奶奶下跪,不怕折了自己的寿!” “哲浩,不得无礼,这位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你也该叫一声姨奶奶的。”刘宛如忙拦住孙子,似是责备道。 这话直接把宋奶奶定义成自家的小妾,万哲浩面露不屑。 “一个外室而已,也配做我长辈。奶奶,咱家可是有地位的上流人士,我知道您心善,但也不能这么自降身份。” 听到两人对话的宋奶奶气得浑身发抖,摇晃了一下被王宛担心地扶住,她指着刘宛如道:“你,厚颜无耻!” 刘氏面露哀伤,像是受到很大打击一般晃了晃:“之玉,我知道你始终无法释怀,但爱情本来就没有理智的,不是家世可以决定的。” 这话说的,宋奶奶像是以家世相逼插足他人的小三一样,向来口拙的宋奶奶被气地涨红了脸。每每想要开口都被刘宛如左一句爱情怎么怎么样,右一句你若不原谅我就怎么怎么样给打断了。 不明所以的人,还当宋奶奶有多不可理会呢。 “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跑别人家门口来欺负人!”王宛性子温和柔软,但那是对着自家人。她刚开始不明白情况,可这话越听越不对劲,怎么像是在指责她婆婆小心眼做小三抢人老公啊。 因为都是单亲家庭的缘故,王宛夫妻对彼此长辈的经历从来没有隐瞒过。一直以来,她是非常心疼婆婆的,对所谓的公公和他的真爱没有半毛钱的好感。 “爱情?爱情就能够抢人家丈夫啊,你问问爱情它答不答应!说谁是外室呢,我婆婆再怎么样都是那个男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原配,你一个半路插足的真外室也好在我婆婆面前充老大!”王宛将婆婆护在身后,深怕她吃了亏。 “保安,这两个不是我家什么亲戚,赶紧赶出去。” 两个保安真是听了好大一场戏,原本他们听这以为是宋老太太不厚道,现在看来还真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还是头一回听到拆散人家家庭的,还能反过头来抱怨原配不通情达理的。虽然刘氏没有这么说,但这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 宋家是社区里的老居民,这人品行事有目共睹。听说他们那个被亲生父母找回去的大女儿,那真的是当成亲生女儿来样,这要不是真的心善哪里能做到这样。 一边是自家人品有保证的业主,一边是嘴上没个准话的陌生人,两保安毫不犹豫地偏向了王宛两人。 “两位,看你们也是有身份的人,赶紧走吧。这要是被赶出去,大家也不好看。”两个保安围住一老一少,示意他们离开。 可惜,刘氏要真那么容易放弃,她就不是刘氏了。 “之玉,我知道你对我误会颇深,但这次来我并非是为了我们两个的事情。而是为了孩子们。” “放心,我爸和我都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宋璞走了出来,就刚刚这点时间,她早就把刘氏查了个底朝天。也要感谢现在越来越普及的网络,想要人肉对她来讲真是太简单了。 想到万家连年亏损的财务清单,还有近来孙家的那一笔注资,宋璞就冷笑了。 我说孙家怎么没头没脑地就找上她了,感情是这伙人干的好事。还真是够厚脸皮的,当年恶事做尽,几十年没有消息,如今利用别人起来倒是毫不手软。 倒是谁给他们的自信,觉得宋家会任他们玩弄。 她倒是想起来了,上辈子似乎也有这么一出。只是对象是宋歌,事情还没发生就被她那些追求者给解决了饿,所以宋璞知道的不多,只是隐隐从母亲的嘴里听到过。 当时母亲还感慨,做父母的还是希望女儿不要太漂亮,太容易遭人觊觎了。如今看来,倒不是因为宋歌长得漂亮,而是有小人作祟。 刘氏包容地笑了笑,仿佛宋璞是不懂事的孩子,眼睛深处闪过精芒,她为难地看着宋奶奶道:“之玉,有些话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只是不讲,我怕我百年之后难以心安。” “那就不要讲!”宋奶奶对她实在厌恶,只恨不得将人立刻赶走。 “我想把你儿子重新写入族谱。”刘氏说完这句便胸有成竹地笑了。 果然宋奶奶脸色大变。 要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心结是什么,不是丈夫出轨,也不是被休弃,而是儿子被说成野种。这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事情,万家,万家为了保住自家儿子的名声,便将污水往她身上泼,硬生生给她儿子套了一个野种的名声,甚至开除族谱。 一切都是为了给眼前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让路。 宋之玉是个封建旧式家庭教出来的孩子,她从小接受着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教育,本人性子也是腼腆内向,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当年,丈夫突然要跟她离婚,之后就消失了。在这之前,她连着家门都没有出过几回,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娘家嫁过来。 紧接着是万家的逼迫和污蔑,打得她措手不及。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套上了□□□□的臭名,连同孩子一并被驱逐。 那时候根本没人相信她,万家太狠了,谁能相信他们这么狠心,连嫡长孙都可以抛弃。主母不守妇道就足够被嘲笑了,结果还做了青毛乌龟,给别人养孩子,够万家在外面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了,怎么可能是污蔑呢。 所以,娘家放弃了她,哥哥心疼她也只能暗地里接济。 那段羞辱,比之后来的战争流离还要让她痛苦深刻。 那个时候她有多恨,有多想给自己和孩子正名,她的孩子不是野种!她是那万天意堂堂正正的原配嫡妻,她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嫡子。这种执意几乎支撑着她熬过一次次磨难,拉拔着孩子过到今天。 刘氏看她脸色,心道果然。这个可怜的女人还是没有变,还是那么封建糟粕。不懂得世界的自由浪漫,鸟语花香,只会守着那堆历史中腐朽的尸体。这样的人,却在她之前嫁给了先生,这是那些挣扎着消亡的封建社会给他们这些革命者的报复。 想到这里,刘氏心中一痛,它们成功了。 想到这个,她的嫉妒在叫嚣,她的心在疼痛。 宋奶奶其实没有接触过刘氏几次,但她就这几次就足够她了解这个女人和她那个前夫的行事方式了。反正她是封建残余,他们的爱情是高高在上的绝对真理,她没有主动让位,真是太无知太无理取闹了。 过去她或许执着,但现在不了。 她的儿子只有宋祁国一个名字,万家,她不稀罕! 可惜她的沉默让刘氏误会了,眼睛深处闪过不屑,面上却还是那副温婉娇弱的样子,体贴的口气道:“我知道,这件事总是需要和小辈们商量一下的。我也希望你想清楚,万家这些年发展地不错,永贵要是能回来那便是家中的长子,怎么样都不会亏待他的。” 一个女人的弱点,只能是她的孩子,特别是宋之玉这样的女人。刘宛如一边觉得自己如何高尚无辜,一边又好不惭愧地利用着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意。 她们那个时代,礼乐崩坏,人们迫不及待地将前人的东西全部扔掉,好的坏的通通一刀切了。但是新的秩序规则又没有建立,社会上什么样的都有。而对于当时的读书人来说,抛弃糟糠之妻跟情投意合的自由恋爱在一起,那是破除封建。整个社会对这样的事情都是支持和包容,那样的情况下,刘宛如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她是看不到那些小脚女人的身不由己的,在她眼里这些人都应该被清理掉。 所以她对宋之玉遭受的不公平待遇视而不见,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活在婆家长辈身边的女子,真的有机会出轨吗?那个几乎跟自己丈夫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男孩,真的不是他的亲子吗? 刘宛如真的不知道吗,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因为只有这样,她的爱情才是完美无缺的。 你看,如今需要利用人家的时候,她这个自由浪漫先进的刘女士就开始用起了古代妾的称谓,也不嫌弃历史的尸臭味了。 为什么,因为她不能容许自己晚年破产,沦落到平民阶级。这可比她的真爱重要,如今便抱着尸体也是香的。 其实一切不过是她说服自己说服别人的借口罢了,她要的只是哪个对自己更有利。 爱情? 自由? 有人或许是配的,但她肯定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