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惊蛰日。
黑沉沉的上空乌云翻滚,天地之间电闪雷鸣,暴雨与狂风肆虐,一辆驮着沉重衣物木箱的厢式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城郊的野路上,两侧被大风折断的细枝和花叶在道路的前方飞舞,眼前路径一片狼藉。赶车的小厮华福怕是生平第一次看见这等有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极端气象,神情在天威的声势下显得极为苍白与畏惧,开口讲话时都不清不楚的。
“这……这肯定是龙王爷发怒了……”
“前一刻这一路都好好的,怎么突然下起雷雨来了……”
“不行……雨太大了,风也太大了,我眼睛都睁不开了,马车也不听使唤了……”
“这天色……太吓人了……”华福抹了把脸,回头朝向车厢内喊话道:“驸马爷,咱们离苏州只差半日路程了,前面十里亭有一间茶肆,暂且避一避风雨吧。”
大地雷声滚滚,木制结构的车厢也被震动着发出响声,车厢内的人能很清楚的感受到大自然的威势,更何况坐在空间狭窄光线昏暗的车厢内,根本看不见外面的具体状况,很有种生命受到威胁的压迫感,婢女暖儿也不由跟着害怕起来。
“驸马爷,我们在前面的茶肆避一避,让龙王老爷先过吧……”
“行。”
驸马爷没意见,心下却无奈地叹息:“唉,古代毕竟是古代。”
半个月前,他原本是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精英青年,千年武学世家出身,同时在政商两界也颇有一番成就,没想到一觉醒来竟然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古代世界,如今身材样貌虽未改变,但体质差了一大截,脑海也多了一种本不属于他的记忆,他最初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古代穷书生,心想书生这个身份还不错,待消化了全部的记忆,原来不是书生,是个驸马爷。
啧……驸马爷,当时觉得这个身份也挺不错,但当弄清楚这一世的具体出身与身份地位,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现在姓陈名闲,字照生,刚满二十岁,乃本朝的开国功臣之后。
虽说祖上是开国功臣,其实据陈闲这些天的了解,发现祖上的功劳并不够大,至少不够封侯拜相,也不够世袭爵禄,大概是因为苦劳比较大,所以颇受皇恩眷顾,从本朝尚未立国直到立国初始,家中出过文臣也出过武将,颇为耀眼的也出过一两位,只可惜都寿命太短,以致早些年便家道中落了,严格算起来,自己家已有近三十年没出过一个当官的了。
而陈闲,也就是现在的自己,命运也当真坎坷。
出生那年高中状元的父亲病逝了,那时候一家人都住在京都,后来母亲带着自己从京都回到了苏州老宅,五岁那年母亲也因病去世了,幸好家中有两个忠心的仆人接下了抚养自己的大任,再后来一天天长大,在当地大户人家的私塾蹭学启蒙,十二岁那年在苏州的湖光书院开启了死读书与读死书的成长生涯,说起来之前确实是个书生,然而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两年多前,被当今圣上召入京都,让自己做天阳大公主的驸马。
乍一看大有飞黄腾达之势,然而现在的陈闲想起这些事,这不过是命运转向了一条更加坎坷的道路。
……
……
先说说这位天阳大公主。
这位公主是当今圣上与已故的文景皇后所生,文景皇后前三子早夭,第四胎才给当今圣上生下这个嫡长女,身份地位可想而知。并且这位封号天阳的大公主,据说赋歌唱曲、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年纪轻轻已有十数首诗词问世,甚至早些年更有朝中重臣断言,说大公主在圣上所有的子嗣中,才情可排在第一位,若为男儿身,必将是一代明君雄主。
现在的陈闲不清楚这位天阳大公主到底是真有才,还是一帮人在背后吹捧。
但既然才名在外,身份地位更是事实,那么在男女背景及才气相差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当时结果可以想见。
哪怕这桩婚事是当今圣上定下的,天阳大公主对此非常反对,甚至有不少朝中大臣和京都权贵子弟也极力反对此事。
然而当陈闲按照本朝规定,先以准驸马的身份在京都国子监学习了两年的文武知识和礼仪知识之后,天阳大公主竟然在表面上选择了妥协,估计是两年时间的沉淀与无数次的无效反对,才使得天阳大公主动起了假意完婚的心思,总之最后终于于半个多月前,两人在礼部的主持下完成了大婚。
而在与公主大婚的前三日,当今圣上也按例封赏了陈家,先是将陈闲那位在太宗年间担任过吏部尚书的爷爷追封为了太子太师,又将陈闲的高祖父追封为了定南王,但由于高祖父已经逝世八九十年,陈闲连降级袭爵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当今圣上的这一套封赏下来,其实陈闲半点实质上的好处也没得到,圣上的做法不过是为了抬高陈家的门楣,那么史官载册和世人在议论天阳大公主下嫁给了谁的时候,便不再说是苏州一个籍籍无名的穷书生,而是会说下嫁给了定南王之后、帝师之孙。
这是朝廷一贯的套路。
大婚当晚,若是换成寻常人家,本该是新人入洞房的时候,由于天阳大公主并非心甘情愿,当晚自是没有召陈闲入房。第二天早晨,才在公主府的大殿上召见陈闲,然后以他从小体弱多病为由,一声令下让陈闲即刻启程返回苏州老家调养身子。
当然,天阳大公主也没做的太难看,临行前赐了陈闲一些财物,赏了两名奴婢,这两人正是小厮华福和婢女暖儿。
虽然妞没泡到,反被妞赶了回来,但现在的陈闲其实一点也不介意。
真正介意的,是这路程也未免太远。
……
……
当马车在茶肆前积水最少的地方匆匆停下。
华福和暖儿先后下车,各自撑开一把油纸伞,护着陈闲一路跑着进了茶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