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雨朦胧,带着些微寒气,湿润了整座京城。细细密密的雨落在屋檐上,沙沙地响成一片。
杨令虹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面前锦衣华服的妇人身上,手旁处理完的帐录规规整整地摞着,那妇人仍未察觉。
“殿下,你和驸马成婚三年了,也知道他这个人,平日里净喜欢些吟风颂月的事儿,可他身子不好,正需要殿下照顾呢,他若不行了,殿下如何能诞育子嗣?哎,我这个做母亲的,孩子不在我身边,没法日日照管,便劳烦殿下替我管着些,你们夫妻俩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这种话,她已经听过不少次了,应付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杨令虹弯出一痕笑意,轻声细语:
“驸马的事儿,不想惊动了婆母,实在叫我过意不去。我已经遣人看望过驸马,他近来身子还好,只是咳疾又犯了,正吃着药,婆母不必忧心。您若担忧他,便常来坐坐,我平日里闷得很,也正盼着您能多来往呢。”
妇人还想说些什么,杨令虹已拿起手边账册,垂了眼细看,凤冠上的垂珠随低头的动作,轻轻在额前摇摆。
这是显而易见的送客姿态。
妇人不甘心地咽下将要出口的话,起身道:“好,我过几日再来,便不打扰殿下了。”
杨令虹点头致意,命侍女送她出去,又唤了管事之人一一询问府中事项,将各样琐碎事务都理清了,这才把帐录收起来,端茶喝了一口。
许是这几日风寒未愈,又或者是陪嫁宫女出府还家去了,身边暂时少了个得力臂助,一大早就起床理事,她精神比昨日还要差上很多。
腰腹的沉重感越发让人不适,小腹竟也疼了起来。
用来待客、理事的厅堂宽敞又空寂,侍女们都守在外头,雨的潮气夹杂着草木清气,从帘外绵绵不绝地渗入。
杨令虹乏得很,斜靠在椅背上休息,外面侍女们想是在玩耍,说笑声随着雨声,一并轻柔地送到耳边——
“驸马昨儿给婉姑娘送了好大一株红珊瑚呢,比殿下的那几株珊瑚都好看,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是啊,我也瞧见了。不怪驸马喜欢她,婉姑娘为人大度,知道自己没能给驸马生下子嗣,就劝着驸马多收几个屋里人呢。”
“真的么?我长得不错,柳叶眉杏核眼,身段又苗条,不知道驸马能不能取中我。”
“呸,你这小狐狸精,说什么骚话呢,殿下又不是不在府里,婉姑娘说什么得用吗?八字没一撇呢,你就先想着上高枝儿了!也不怕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到时候碰一鼻子灰去。”
前头那自夸美貌的侍女不服气道:“婉姑娘说话怎么就不得用了?谁不知道驸马对殿下就是看不上,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婉姑娘。”
她说话的声音高了些,那些侍女都吓了一跳,低声呵斥着她,叫她莫要惊动了厅里主事的长公主殿下。
外头陡然没了人声。
杨令虹并无处置那些侍女的心思。
小腹的疼痛越发剧烈,她捂着腹部,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静静出神,面上得体的微笑不自觉淡了。
窗外只种着一株桃花树,花开得鲜艳明媚,隔着细雨,更显得深浅不一,似美人匀了浓淡不同的妆容。
侍女们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又找到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说说笑笑着跑远了。
一时间,天地间只余下细碎的雨声,整座庭院空落落的,仿佛只有桃花和自己对视着,寂寥得连骨头缝里都溢出了寒。
杨令虹对此早有预料,习以为常。
兄长倚重驸马的叔伯兄弟镇守边关,又盛宠他的亲姐姐。
作为皇帝之妹,上昌长公主,她必须经营好这段称不上幸福的婚姻,为了兄长和边关。
三年过去,她已习惯了退让和忍耐,空抱着皇室公主高贵端庄的外壳,在这座俨然易主的公主府内,竭力维持着几乎不存的体面。
她叹了口气,终于将目光从灼灼桃花上收回。
今日的腹痛格外剧烈,已经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连喝热茶都不能纾解一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湿润的寒直灌入咽喉,更激得她满头冷汗。
杨令虹唤了几声“来人”,可侍女们不知道去哪里玩耍了,连一个守门的都不曾留下。
她皱了皱眉。
奶娘因偷盗宫中之物,早已经被赶出宫去。
兄长听了宠信的宦官之言,将公主府内伺候的人手,多半安排给新买的下人,只有寥寥几个用来打理陪嫁庄铺的,是外家送给她的老仆。
到最后,她降于驸马时,陪嫁人员中与自己关系紧密的,仅有宫女一人。
如今,这府中时时刻刻照顾着她的,也只有这个宫女了。
杨令虹按着小腹,脸色发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她已经打消了自己出门,唤人去叫郎中的念头,只想着倒在床上休息一番,或可将腹痛熬过去。
待侍女们回来,再吩咐人去请医问药也不迟。
只一个站的动作,杨令虹便已疼得丧失了说话的力气。
她纤细的眉紧紧蹙在一起,薄唇抿着,已泛了不正常的苍白,低下头看时,方才坐着的椅子上多了一片刺目的鲜红。
杨令虹怔了怔,转瞬便明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