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腊月岁尾,初六夜晚下了大雪,翌日一早,积雪沿着城墙延伸开去,鳞次栉比的城中,一栋栋楼舍屋顶,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大雪已经停下,偶尔有零星的雪花轻飘飘落在房檐,结晶的冰帘映着初升的日头晶莹透亮,片刻,白腾腾的蒸汽自蒸笼升起,吆喝的摊贩吹着通红的双手,从炉里取出羊肉烙饼,塞给路过的买主,接过铜钱,笑呵呵的揣入怀里继续朝人来人往的街上高喝。
扰扰嚷嚷的长街,年关将近,忙碌、惊慌的人们终于在这个岁尾缓上了一口气,在这时节的点上,官府、义军的朝廷也宽松了些许,商贩得以入城买卖,不少百姓也有了胆子陪着亲人好友购买年货。
讨价还价、吆喝声里,一道道白气自人口中升腾,飘去的附近茶肆二楼,人声喧哗,得闲稍坐的文人雅客低声交谈,也有入城的商贩在此歇脚,提着茶壶的伙计走在各个座位间,木炭烧红驱散了寒意,嘈杂的声音里,说着近些时日的见闻。
“最近反义军忽然改性了,你们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们上哪儿知?上次入城时,哎哟,能吓死个人,隔壁李家,人畜都不留,惨叫声,到现在,家中老妻每晚都会梦到,被吓醒过来。”
“可不是那日我从徐寡妇家里吓得光屁股跑出来,哎哟,遇见义军,他们见我没裤子,以为是贫苦人家,就没理会,现在想想,当真是胆小救了我一命”
“话说,眼下义军没那般凶狠了,怎的巡逻比往日还要森严?”
终于被问到这个问题,有消息的文人急切开口,指了指皇城的方向。
“哎哎,别问了,我有消息听说是皇宫里那位,要当天子”
喧哗的茶肆二楼,声音短暂的平静,随后转开话头聊起了其他,下方街道上,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义军兵卒持矛挎刀巡逻而过,过往的商旅、百姓纷纷躲避,看上两眼,继续过着岁尾难得的年关。
热闹的繁华延伸永安坊渐渐变得冷清,木楼院落里,挂满积雪的树枝沉甸甸的下坠,陡然有“啊”的长啸声里,积雪簌簌落下,奔跑的狐狸顿时掩埋雪堆当中。
窦威扎着马步,满意的看着枝头坠下的无数雪花,方才收功回气,将今日心得书写下来,随后又是“啊”的一声惨叫,小狐狸隔着他靴子狠狠咬了一口,洒开小腿一浅一深的踩着院里积雪跑去阁楼。
蹿过草棚,王金秋端了一盆热水出来,差点被它绊倒,气得破口大骂,让巧娘去收拾这畜生,小姑娘拔着鸡毛,小小的瓜子脸上,嘟嘴瞪眼挤出凶狠。
红狐蹭着地面刹停,蹲坐地上歪了歪小脑袋,看着巧娘,随后目光落到木盘,口中呜咽低吟,小爪子轻轻刨了下垂在盆外的公鸡脑袋,耷拉着耳朵有些悲伤。
昔日的好友,转眼就没了。
巧娘掏出心肝给它丢过去,小狐狸闻了闻,叼在口中,兴奋的摇了摇尾巴,飞快跑去了角落。
小姑娘擦了擦手,手背抹过额头细密汗珠,望去的阁楼上,门扇打开,一袭青黑官袍,内里裹了棉衣的耿青哈着白气,搓着手出来,朝正望来的小姑娘挥了挥手,便与跟上来的秦怀眠,还有面容阴柔的九玉,径直出了院门。
马车驶过熙熙攘攘的长街,来到城门,出示了腰牌,驶去了郊外长亭,积雪覆盖的泥路难行,摇摇晃晃的车厢,耿青看了眼手中来自张府的纸张,朝九玉点了点头,随后将纸条烧掉。
灰烬飘去车外,马车也跟着缓缓停下,不久后,通往城门的官道,一辆刑部的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是两人,其中便是刑部总捕之一的屠是非,他见到亭内站着的新任刑部侍郎,心里多是复杂的。
曾经以为的纨绔,或有些背景和计谋的青年,转眼从一个令吏几步之间,就成了他上司,不过这样也好,自己能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做事,抛开年龄相差的尴尬,前途总是好的。
车架上,下来另一人,胖乎乎的赵弘均裹着裘衣,圆滚滚的一团,耿青接任侍郎一职后,他跟着入了刑部,做了刑部郎中,这种圆滑小人,自然有他的用处。
停下的马车里,车帘揭开,两道身形一前一后下来,窈窕的身影目光凶狠,她看着亭中如今今非昔比的青年,咬着嘴唇后退两步。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