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里纯黑阴森又古老的建筑周围,无数幽魂飘过,无数影子街巷走来走去,多是各种目光呆滞,吐着长舌头的怨鬼。
鬼界,又名阿鼻地狱,幽魂聚集之地,也是生人最害怕的地方。
这最让人害怕地方里,第二让人害怕的鬼头头,鬼王殿守将程安,此时一身艳红色长袍,盘腿坐在建筑群的正中心的庭院。
空气中鲜红翻飞灵丝在她面前如飘带浮动,似是觉察到什么,程安翛然睁眸,盯着天上那一层翻涌压下的天雷乌云,眼角稍红微挑,登时风情万千。
鬼修程安,无论天界仙人,地上妖鬼,无人不知她名号。
当然,名号叫妖魔鬼怪。
传闻,她生前枉受冤屈,死后为泄恨屠戮一座千年古城,致使上万的无辜百姓罹难,后来进入鬼界,更加心狠手辣我行我素。
如今她渡劫,渡得是鬼仙之劫。凡进鬼仙一境,便再不畏不周山边那群仙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千年以来,世间只有鬼王修祈一人疑似已进鬼仙一境,因此她的这一劫,对天上地下,都是件大事。
听说此事的人,无一不怀揣着厌恶希望她死在天雷之中。
还是有一个例外的。
她凝着天空那片乌压压的雷云,起身,缓缓从红衣袖中取出一面铜镜,轻咳一声道:“修祈,让小鬼们离我这里远点,别被波及了。”
大家都知道鬼界程安将军和鬼王修祈的关系不一般。
据说,当年程安惨到连活下去都艰难的时候,是鬼王修祈将她带到鬼界,并一手扶持到了如今地位。
她等了半晌,没听见那个温润的回应,心下蓦地生出些许不安:“修祈?”
寂静无声中,不安愈来愈深。
又过了很长的时间,她才隐约听到一声压抑虚弱的咳嗽。
随之而来,是他近乎从牙齿缝里和着血沫子咬出来的五个字:“跑!离开鬼界。”
“……”
程安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素长指尖捏紧镜面,指节发白,她忍不住的皱眉:“发生了什么?”
“修祈?”
一阵无声中,她连声唤了几句都没有回应。
直到天上雷云越聚越多,周身昏黑一片,她才重新听到熟悉虚弱却依旧温和的声音,鬼王在和什么人对峙:“四兽封印?神君真是好大的手笔。”
……神君。
闻言,程安表情有那么一瞬凝固僵硬。
她当然知道神君是谁。
当今天下,当得起一句神君的,只有那位。
——谢湛。
谢湛在人间不算出名,但在仙界却是家喻户晓的,当今世上仅存的上古神祗。不过神格不太好,主司杀戮、秩序,乃是天道石所化的大道亲儿子,故从前人们通称一句殿下。
这人经历极其不凡,不仅从上古活到现在,成了现存唯一一位古神,五百年前还自请下界历情劫,成神君之位。
谢湛执掌天下秩序,数次剿灭各类妖鬼之乱,故虽性格绝情寡义,冷漠孤僻,正道人还是尊为魁首。
正邪不两立,他们鬼界则厌恶这人到了极致,毕竟对方很是喜欢打着斩鬼除恶的名号,来找鬼窟的麻烦。
然而,极少有人知道,神君谢湛和鬼将程安之间,不止这几百年的互掐岁月。
几乎未有人知晓,约莫近六百年前,程安还是活人时,是谢湛情劫对象。
当时谢湛只是凡间谷平城镇南将军府大公子,而她作为故人之子嫁于谢湛为妻。
时年程安满心满眼皆是谢湛,奈何妾有情郎无意,谢湛将他在仙界那一套清心寡欲的作风带下界去。
人人都知道谢大公子迎娶娶程安,不过将她作为一件母亲赐予的“摆设”,安安稳稳放在将军府数年,此桩姻缘等同虚设。
程安身体本就不好,不过七年,便在谢府郁郁而终,抱着谢湛的痴恋孤独死在一个盛夏午夜,贪、嗔、痴三孽渐深,化作厉鬼游荡世间。
如今世道,处处是斩妖除鬼的修士,程安作为厉鬼几乎难有容生之处。
此时,是鬼界的鬼王修祈救她一命,将她留在鬼界,交给她当有的修行之法,后来谷平城不知为何覆灭,众人不问青红皂白,皆道是她因冤因恨屠尽城中人,这才有了今日的程安将军。
三百年来,她无时无刻惦记这一件事。
但谢湛却依然高坐九重天上,如同全然忘记了这位情劫发妻,统领天下群仙。
如今,连她这处难得安身立命之处也要拿走?
还未来得及再多想什么,她只听见兵器穿透□□噗嗤声,心下大震,忙道:“修祈!雷云困着我走不开,我马上就去帮你。你撑一会!”
“别来。”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碎掉。
而铜镜那边,没了声音。
程安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抬头,看向天空黑压压的乌云。
她心底却全然没有渡劫该有的肃穆,只是纯粹希望那雷能降得快一点。
云间“滋啦滋啦”冒出电光声,听得程安心烦意乱。
焦急下,程安柳眉蹙起,微愠呵斥:“要降不降!你倒是果断一点!”
可能是因这句话的刺激,雷云霎时汹涌翻滚,总算从中破开一道金紫色闪雷。
那雷与寻常鬼修的雷劫都不同,通体清明,气息周正磅礴。
“……”
见状,程安眉峰微皱,隐隐觉得有异,心中蓦的腾升出一丝丝不详,但形势逼人,顾不得她多想。
仙界的人都逼到鬼窟门口了,她在不快点,就要见不到修祈啦!
快点。
再快一点!
“轰隆——”
她心下一沉,不待雷劫降临,挥手甩出数道灵光化的紫色光鞭,脚下用力,向上空飞去,只想迎面快些接住雷劫。
可当金色埋没她全身刹那,异样与不详之到达了极致。
——这雷,好强!
乍一接触,她只觉全身如一种水银注入般的疼,仿佛万千只蚂蚱在她体内蹦跳。
鬼修一道乃逆天而行,虽说怕痛就不修仙了,可这种痛觉实在超脱她的认知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