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的寒风呜呜着,在南方青灰色的苍茫大地上刮过,萧瑟中,带起阵阵寒意。 一群群穿着破布袄的农民们,分明被冻得直哆嗦,更是时不时狠狠地跺跺脚,好像这样就能跺去寒意,却固执地根本就不进自家破旧的矮泥房避避风。 相反,他们齐齐朝一座破旧的院子围了过去,都被冻得脖子直往衣领里缩,却还是时不时,像犯傻一般,犹如鸬鹚似的将脖子给猛地伸长,然后又像是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似的,又猛地缩了回去。 似乎这猛地一探,足以告慰他们这一时的受冻。 天寒地冻,难得农闲,在这七十年代初,根本就没有任何娱乐生活的当下,今天他们村的傻子终于要出嫁了,这不可就是难得的娱乐! 更妙的是,傻子几日前摔破了头,突然就不傻了。这会儿,娘家闹着要的彩礼钱少了,得让婆家加价,否则,这女儿不嫁了;婆家闹着没钱,不嫁可以,但是,之前给出的五十块彩礼钱,还有两担粮食,娘家必须得赔。 嘿,这可是年度大戏,可不把几乎是整个村的人都给吸引过来了。 娘家的傻子娘蒲妈妈觉得委屈。之前的彩礼钱,那是照着傻子的标准给的,可现在我女儿不傻了,再是这个钱数,可不就不合适了? 婆家的这位准婆婆陈妈妈更觉得委屈。我来求娶你家女儿,就是看中了她是个傻子,力气在这一带又是出了名的大,只知道闷头干活,不会心生抱怨,娶回家就可以当牲口使唤。现在傻子突然不傻了,她还能想让傻子干啥就干啥? 她这心里苦啊。 因为这样的想法,根本就没法说出口。真要说了,百分百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所以,仗着傻子这家穷得根本吃不起饭,之前送过来的两担粮食也肯定被吃了很多,傻子这家赔不起,就硬气地表示,不结亲可以,但得赔彩礼。 蒲妈妈想想那已经吃进肚子里的一小半粮食,哪有底气说还? “我这女儿可不傻了,已经好了,全好了!”她只能一再重申,又拿话刺陈妈妈,“你前头的儿媳妇早早地去了,现在,也就我们家愿意和你结亲。我也不要多,彩礼钱,就比照着前头那位给就好了。” 陈妈妈差点气得仰倒。那一张本就因为劳作和贫穷而熬地黑黄黑黄的脸,这下彻底黑了,恍若涂了一层锅底灰。 被这么多老乡围观着,她哪里不知道,亲家这话里暗含的威胁。 村里人都埋汰她爱磋磨人,生生地将小儿媳给逼死了。可是,她娶儿媳妇进门,不就是指望着对方能帮家里干活的吗?这年代,谁还能把儿媳给当菩萨一样地供着啊! 小儿媳大早上去河边洗衣服,不知道怎么搞的,淹死在了河里,这是小儿媳自己不小心,怎么能怪在她的头上? 还怪她把家里所有的重活都推给了小儿媳! 我呸! 她还想怪小儿媳耽误她的小儿呢,嫁进来一年多,愣是没和她的小儿圆房过,更别提下蛋了。 她这是花了大价钱娶了人,可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惹得一身腥,搞得十里八村的姑娘都不愿意和她家结亲。 简直是气死人了! 现在这蒲家的婆娘竟敢坐地起价,也太不要脸,她也不去打听打听,她陈妈妈什么时候吃过亏? “交不出彩礼,你这姑娘就必须嫁,没得商量!”她也是咬死了。 见蒲家婆娘明明一副弱鸡的样,却还在颠来倒去地说些要加价的话,她顿时不耐烦起来。要不是前头小儿媳作孽,她干嘛要受这弱鸡的气? 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又冲着左右两边自家的两个儿子使了使眼色。很快,在这两个儿子的帮助下,她直接冲入了屋内,且一把摸到了今天的新娘子——蒲苇的房里。 然后一见到在床上靠坐着的那位,她就炸了。 无他,实在是此时的蒲苇,个人形象太惨了。 一个多月前,陈妈妈看到的蒲苇,瘦归瘦,但脸上还勉强挂了点肉,精神头看上去也可以。可现在的蒲苇,却是瘦骨嶙峋,那脸上的一层皮,真的感觉就像是贴在骨头上一样。而且,那原本黑黄的脸,这会儿竟然都能透出苍白来! 这身体得多亏啊! 再看看蒲苇此时头上围着的那一圈仍旧透出些血迹来的纱布,陈妈妈只觉得晴天霹雳! 苍天呐,大地呐,这根本就不是她要的儿媳妇啊! 这么虚弱地只能在在床上靠着,双眼耷拉着,好像连看人的力气都没有,如此模样,根本就是个大病号,哪里是她想要的会任劳任怨的大黄牛! 她哆嗦着双唇,一个箭步上前,掀开破旧的被子,抓起蒲苇的胳膊,就捏了捏。 松垮垮、根本就聚不上力的触感,让她彻底心死。 她站了起来,恨恨地看向这会儿突破她两个儿子的阻拦,慌慌张张冲入房内的蒲妈妈,咬牙放话—— “这门亲,不结了!” “别呀!”蒲妈妈下意识拒绝。 陈妈妈大骂:“你这黑心窝的老婆娘,你这女儿这副鬼样,连床都不能下,你还好意思跟我加价?还想让我迎她过门,做你的美梦去吧。” 蒲妈妈赶紧解释,“这不是受伤了吗,养养就好了。而且,她现在可不傻了啊。苇苇,这是你婆婆,你快叫人啊。” “别,我可不是她婆婆。”陈妈妈直接大手一挥,拒绝了,“我们是娶儿媳来干活的,可不是反过来活都不干,还得伺候她的。这门亲,就此作罢。那彩礼,限你十日之内,一分不少地给我还回来,否则——” 陈妈妈一声冷笑,“你知道的,我小儿子虽然在部队,可我身边还有两个儿子。你们一家五个姑娘加一个小娃娃,可不是我那两个儿子的对手!” 蒲妈妈大急,“真的是养养就好了的。等养好了,我们家苇苇肯定是干活的好能手的。亲家,你知道的,苇苇傻的时候就能干活,现在不傻了,那肯定更能干的啊。” 见陈妈妈绷着脸,执意往外走,蒲妈妈不得不扑了过去,拽住了陈妈妈的胳膊,不让走。 “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加钱了,这儿媳,你领回去吧。” 陈妈妈顿时冷笑,刚想讥讽,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轰动。 “道南来了,新郎来了……道南从部队回来啦……” 随着鼓噪声,陈妈妈抬眼一看,正好看到了一个黝黑的大高个,浓眉大眼的,可不正是她的小儿。 她心头一下欢喜,毕竟这都快两年没见到小儿了。 可是,她很快又心虚了。 瞒着小儿,先斩后奏给他订了亲,事后给他去了封信,表示先用公鸡代娶把姑娘给迎进来,回头等他有空再请假回来把洞房给圆了。 干出这样的事,估计小儿得气坏了。毕竟,自打前头那位儿媳妇死了之后,小儿一直不愿意再娶。 可男人哪有不娶妻的啊! 再说了,小儿现在可是一个后代都没有。他身在部队,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就绝后了啊! 想到这,陈妈妈就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 她重新看向了儿子,对上了儿子愠怒的双眼,她就抿了抿唇,稍显晦气地说:“你要是不愿意,那就不娶了。” 回头,她再给他找个好的。 可儿子回应她的,却是一个恶狠狠的瞪视。 陈道南觉得自家妈肯定是疯了,竟然背着他干出这种事。前头那位可是死了没多久啊,她就这么着急?村里人都是怎么说他们家的,她难道都没听见? 当时一接到信,他就赶紧向上面请了假,可是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没提前赶上。 现在,这迎亲的队伍,都到蒲家了,还能装没事人一样回去? 这让蒲家的姑娘以后怎么见人? 他已经害死一位姑娘了,还能再害死另一位? 他悄悄捏紧了大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越过他妈,往里走。然后不经意和床上那位目光对上的时候,他定在了那里。 黑色的眸子镶嵌在那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眶里,无辜纯真地让他想起了以前在林场见过的小鹿,湿漉漉的,像是一汪清泉地往人心头钻,让人瞬间怜惜。 而她瘦巴巴的脸,极度营养不良,甚至脑袋还有伤的样子,也让他那颗本就愧疚的心,更加难受。 这样的人,能在他们家活下去吗? 可路上听赶车的烟袋叔提及的蒲家的情况,也让他敏锐地判定,这么虚弱的姑娘,在蒲家也是难活的。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浮现了浓浓的痛苦。 为这苦难的生活、苦难的人民! 然后,他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他走过去,冲着那位已经将眼皮给耷拉下来的姑娘伸出了大掌。 “嫁给我,我会努力让你吃饱!”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也是最真挚的承诺! 吃饱? 正在经受身体融合之痛,在末世死过一回,但从来都没尝过饱滋味,而且,自打落入这个身子,也只一天两顿薄薄的红薯粥吊着,也根本就没吃饱过的蒲苇,瞬间睁大了眼,一双乌黑的眼眸,爆射出极为灼热的光芒来。 “当真?”她沙哑地吐出这两个字。 “当真!”他承诺得掷地有声! 她瞅瞅他坚毅的面庞,再瞄瞄那冲她伸过来的,代表着厚实和力量的大掌,想了想,就弱弱地努力抬起了无力的胳膊,将枯瘦得像个小鸡爪子的手,搭了上去。 那大掌似乎是颤了一下,随后,一下收紧,猛地就抓紧了她的小手。 好有力量,她慨叹。 又羡慕,又失落,身为末世的体能变异者,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回她的一身蛮力啊! 现在这身子,弱得跟草似的,她要忍不了了啊! 但显然,陈妈妈更忍不了这现状。 “道南!”陈妈妈大叫,“你这是干嘛?你自己说不想再娶的!” 陈道南却回道:“妈,就她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其它的了!” 这话里的深意,简直是让陈妈妈心惊。 这根本就是永不再娶的意思。所以,这个儿媳,她不想要,那也得要了。 这倔驴脾气! 陈妈妈心里恼恨,可又拿小儿子没办法,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将这好好的傻子给搞成现在这副鬼样的蒲妈妈,转头就出了屋。 小儿要定了这姑娘,她就是再窝火,那也得让这亲事办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