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辉煌终将会黯淡,所有的伟业也始终要被遗忘。
世界上,终究是没什么事物能抵挡岁月的消磨。
这一天的太阳终究还是死了,满天夕阳由红黯淡,斑驳的云层是它挣扎过才留下的血迹。
夜幕缓缓吞没那倒下的太阳,它满怀希望地奔上长空,却最后绝望地倒进西山。
地平线上,群山起伏,连绵不绝,拱卫着斑斓的土地。
与太阳不尽相同,这土地死了不知也多少年,现在的人不过是在尸骸上建都。古老的极东街市、气派的西方楼群,一圈圈围绕着高耸的大厦,宫殿、教堂、尖塔……人类把历史上所有富有特色的建筑都在这里建造出来,却不知道他们是踩在什么样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市中心的花坛里有块坑坑洼洼的大石头,有人曾说那其实是座古老的雕像,大风大雨无数年,磨灭了它本来的面貌,甚至这座城市的居民都忘记了为什么这里要有这么一块石头。
夜晚,路灯在它身畔苏醒,一盏追着一盏,四面八方地亮起来,像是蜘蛛网一样,照亮这座城市。高耸的大楼也点亮了明灯,好像一把把圣洁的火炬,插在琳琅满目的宝石地里。
被造物主所厌恶的卑微生命早已遗忘了信仰,不被庇护的他们只能在黑暗中独自照亮自己。
繁忙的车流、拥挤的人群。有人衣冠楚楚、昂首挺胸,也有人花枝招展,把自己打扮的甚至不像人形。这都是这座城市下的夜景,谁为生存奔波,谁在追求梦想,一览无余。
谁在奔跑?气喘吁吁,谁又在黑暗中偷偷窃笑?沧桑的眼瞳悄悄看清一切,古井无波。
灯光终结之处,有远方的旅人风尘仆仆而来,在这里驻足良久,眼里有畏缩、有犹豫。却最终无奈地走进城市中,无声无息地化作茫茫人海中的一粒尘埃。
“看一看了啊五千年的老作坊做的铜俑,将军步兵马骑和射箭,样样俱全,快来看一看了”
“老字号吹糖人,一口一个真”
“来来来,小哥,试试这全新的牛头马面”
……
几十年前,这片被大山包围的地方还是个还是不毛之地,当地居民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那时候他们甚至连电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但是,一篇文章改变了它本该平凡的命运。有专家指出这里是一座继承了极东万年文化的古都这里有几千年间极东历史上的古老建筑、文化、还有它独特的服装。
各界专家纷至沓来,考证后发现确实如此!那之后,整个世界都震惊了,整个大陆的人为目睹这古老的明珠而来,巨大的旅游消费、商业投资和政府改造让这片土地获得了辉煌的新生,它的经济呈数倍上涨,仅仅数年就跻身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市。
然而,雀占鸩巢的人们忍不住总是炫耀。他们装扮的似鬼似妖,不分昼夜游走在街头巷道,向世界炫耀他们自祖先起积攒了几千年的底蕴,曾经对信仰的敬畏已然被利益冲击的一干二净。
但他们从未明白过真相,这里的人们,早在几千年前就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带进黄土,化作尘埃消散。
唯有一点无法改变,那就是这座城市,无论任何时候,都不是属于人们的安乐乡。
鲜血在流,火焰在烧,有人在恐惧,也有人在狞笑。明明黑暗近在咫尺,偏偏没有人能察觉。
夜色将世界沉浸,霓虹掩盖住平庸的双眼,所以人们看不见杀戮,乐声堵住普通的双耳,所以人们听不到救命。
但它们对生命的剥夺始终不止。
“这片大地,从不是人们的温柔乡。”远方的旅人从斗篷下吐出这样的话。
他的声音被埋没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消失在嘈杂的鸣笛广告声里。
黑暗中是谁在奔跑,洁白的裙瓣像花朵般飘动,在狭长的小道中穿行。月光照不到的死角中传来脚步声,那是狩猎者在追捕猎物。
它无声无息地贴近猎物,又一直耐着性子保持距离。
逃亡人一不小心跌倒,也顾不上呼疼叫苦,只是倔强的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前行。
那嘴角在微微抖动,似乎是在颤抖着说:“不能死,我不能死在这里……”
她的明明急得都要哭了,可是她的绝望,却被这座城市无视。
往来的行人急于回家,换上妖艳诡异的衣服,开始这座城市每夜必备的狂欢,和白天工作时的压抑不同,带上面具的他们往往表现出的是与平时截然相反的自己,颠狂、风骚、豪放……
他们将所有的喧闹放在最繁华的地方,巴不得让整个世界都看见,又如何听得见呼救。
街上的小贩将旅人团团包围,争先恐后地向旅客展示他们精美的商品,那条路是可以进入市地两条陆路之一,他们不可能放过这个宰客的机会。
旅人将斗篷往下压了压,不理会周围商贩的纠缠,推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钻进巷子匆匆离去。
然后,那些刚刚还一脸殷切的商贩立刻变了脸。挂着粗字道“穷鬼”“害老子浪费口水”之类的话语。
真的,有些人把连同感情在内的自己都交给了钞票,因为他们想活得很好,但有些人就没有,因为他们本身就活的很好。一座被以几乎拔苗助长的方式发展到如今这般辉煌的城市,肯定有很多病根埋下。
缘路灯往里走,约摸五六个小时,旅人走到了市中心,那些路灯亮起的源头。
他的到来,让那石像周围的一圈路灯明亮了几分,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中,沧桑的石像如此孤独,并且默默无声。
就像这座城市故意而为,对旅人说:看吧,再显赫彪炳的功绩,也始终敌不过岁月的消磨。
古老的石像屹立在喷泉中央,安安静静。
千里迢迢赶来的他摘下斗篷,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年轻人脸庞,深邃的眼瞳中有挥之不去的惭愧。
年轻旅人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古老的大礼。
“罪人姬长允之子姬正,参见祖先。”
他将手伸进袖笼,从里面取出一朵很普通的野花。
“这是祖地外面的花,即使脱离根系,经过千山万水,也依旧开的灿烂娇艳,我们如它一般默默开放,哪怕身负污秽,也一定会开出最璀璨的色彩,永不凋零,绝不辜负上天交予的重任。”
啪!
边上的路灯毫无征兆地破碎,天空中炸起与其说是旱雷,不如说更像是某种生物地嘶吼声的响声。
黑暗中,姬正向祖先做完赎罪与祷告的话后,缓缓起身。
他抬头看着天空,这时他的眼里再无一丝情感。
“你只管愤怒,只管嘲笑,我的身份固然是个笑话,但改变不了我的职责。你的主人,注定只能在封印中熬到死。”
咔嚓!
姬正后退一步,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将他刚刚所站的青石地劈开一个裂口。
他轻蔑的笑着,戴上斗篷,无视这城市的愤怒,绕过石像离去。
夜下的狩猎依然在继续。
实际上,市三天两头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好好的人一夜间莫名失踪,再找不到任何踪迹,仿佛人间蒸发。没人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咬开血管,吸吮鲜血拨开皮囊,啖肉嚼骨敲碎灵盖,品尝脑浆,他们其实是以最凄惨的方式死于捕猎者手下。
有的捕食者也会披上他们的皮,走进死者生前的家庭,扮演死者生前的角色的同时,继续进行捕猎。
但是披着人皮的他们终究不是本尊,在家人眼里他们仿佛一夜间就换了个人,变得凶残暴躁。所以这座城市的住民都人极力避免在夜里去人少的地方,因为,他们认为这座古老的城市的夜晚是被诅咒了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被诅咒的不是城市,而是城市诅咒了他们。
这片土地,不应当由人类踏足。它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不知宽幅,被特殊的结界守护,不被人发现它的秘密。
而在这片土地生活的人类,都是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死去的人的亡魂转世。哪怕过了五千年,也没能让这片土地上的亡魂全部转生。没人知道那个年代到底死了多少人。
迷宫一般的巷子中,银发的女孩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真的跑了很久,但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它。
对它们来说,捕猎其实是个加工的过程。当猎物不断逃亡时,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就会不断发酵,并且随血液渗透到全身的血肉里。就像人们总喜欢将食物烤熟,然后加上佐料调味,这是一样的道理。只是它们将情绪作为增加食物美味度的调味剂。
“不要,我真的还不能死……我还有事情没做,我不能死啊……”她慌张自语,声音中都带了哭腔。
她是个只有用绝色相称才合适的女孩,嫩白如玉的脸上雕琢着精致的五官,丹唇琼鼻天鹅颈,紫瞳黛眉白银丝,尤其是跑起来的时候,裹着白净脚踝的凉鞋在地上踩出急促的啪嗒声,更有一头银发飞舞,在月光下灿灿生辉,宛如下凡的仙子。
可惜,狩猎者不管这些。相比她的美貌,它更期待她处女血液中蕴含的迷人力量。
头顶上有骤风一掠而过,她抬起头,夜空中只有一轮圆月高挂。
但是当她放下的时候,却忽然直接撞上了一张可怕的脸庞,那一双眼珠贴着她的眼睛,上面布满血丝,像是随时会挤出来一般往外暴瞪。
“呀”
少女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被吓得面无人色。
站在她面前的人影弯下腰,慢慢露出容貌。
那是一颗干瘦的头颅,干皱巴巴的皮耷拉在面骨上,五官塌陷,两唇的皮肉更是直接没了,腥臭的风两排暗红的牙齿中喷出来,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