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养心殿。
下朝后不久,乾嘉帝林慎才刚回来,正坐在桌案前,看着展开在面前的北疆地图。
王德兴将炭火拢得更旺了些加上地龙殿中温暖得不像是到了冬天。
没有等太久门外便传来小太监的声音道是刑部侍郎严苛严大人求见。
王德兴知道圣上在等那位严大人,便走到外间去将人迎了进来。严苛还是一身朝服先在外头暖了身子,才走进屏风里来。
林慎见他行了礼,方将那北疆的地图收起来,开口道:“可以说说你的想法了。”
今日早朝忠勇侯恳请戴罪立功举荐了两位大人向代州押送粮草,同时也举荐了一个来往北疆和京城多年甚有经验的商队。
据他所说,这支商队筹措了不少粮食自愿捐给北疆的战士,原本是件好事,可因为忠勇侯的介入林慎心里多少觉得有些怪异。
五日之前,金鳞卫抓到了当初在广平郡逃跑的张忠和陈庸可人在押送回京的路上离奇地就死了。广平郡纵火一案,最终的凶手只查到了一个潜入大乾的胡狄密探,可那密探倘若没有内部的消息怎么可能刚巧就在那日领着那么多“山匪”前去纵火杀人?
林慎心里是有所怀疑的,偏巧这个时候忠勇侯又献上可称作是解燃眉之急的计谋,太巧合了的事情,那可就未必是巧合了。
而正在这种当口上,这位刑部的年轻侍郎求见,林慎自然要好好听听局外之人是怎样的见解。
严苛拱手道:“据微臣所查,忠勇侯举荐之人,当是近来京中颇为得势的一位名叫闻沛的商人。此人的商队虽确实多次往来北地与京城,但事关运粮,微臣还想请圣上三思。”
“你特地请旨求见,就是为了跟朕说这个吗?”
严苛沉心静气,须臾,才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般道:“虽尚无确切证据,但据微臣推测,此人极可能与此前频繁出现在宫中的慢香萝有关。且此人名下的商队,早在数月前就开始大肆收购粮食,倘若果真是为了北疆筹措,除非他能未卜先知。”
林慎看着严苛:“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朕驳回忠勇侯的建议吗?”
那位年过半百的帝王轻咳了两声,但目光却仍旧平静,让人瞧不出一丝内里的情绪来。
严苛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公主时,公主托付他的事情。那位闺阁之中的公主殿下,尚且能敲响朝夕鼓,为大军出征赌上性命,他身为大乾的臣子,又如何能在这个关键时候退缩?
他单膝跪下,行礼道:“微臣斗胆恳请圣上暗中派微臣跟随运粮队伍。微臣定当查明真相,将证据呈交圣上。”
“真相?你指的是什么真相?”
“官商勾结,囤积居奇。”
那八个字,字字说来都并不轻松。身为刑部官员,严苛一向严于律己,查案最重要的便是讲求证据,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不拿到铁证绝不贸然评判。
“官商勾结囤积居奇”不过是他的猜测,按理说,他不该呈报御前,更不该以这种方式在圣上面前说出来。
可也许真的是与那位户部的商大人见的一面影响了他。
严苛记得,那位年轻的户部主事,固执地领他去了城西世家施粥的粥棚。衣衫褴褛的百姓,在那里领到一口粥喝,便已是感激涕零。
商沐风告诉他,那是从北方流徙至此的百姓,今岁锦州遇了水灾,北方收成也不好,许多百姓辛苦耕种,却连口粮都攒不下,他们背井离乡,并非心中所愿,实是为了生存的无奈之举。
而多一个借机炒作粮价的商人,就会更多一批这样无家可归的百姓,他们都是大乾的臣子,如何眼见百姓流离而无动于衷呢?
林慎的目光深了些许:“朕希望下次见你,是你带着证据回来。”
严苛微怔了一下,俯首行礼:“微臣谨遵圣命!”
严苛离开后,王德兴沏了热茶端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冷了,他发现圣上最近常常咳嗽,也许该再请太医院的几位大人来瞧瞧了。
“定宁宫如何了?”林慎喝了口茶,却是忽然问起了定宁宫。
王德兴有些意外,却还是立马应声:“仍旧让禁军看着,对外只说是公主殿下病了,仍在修养,除去贤妃娘娘去看了一回,没进里头,旁人没有敢近前的。”
“一个多月了,若是顺利,也该到了。”林慎忽然带着几分感慨地自语了几句。
王德兴站在一边瞧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代州北军的消息已经一个多月都没再传回来了,能收到的只有城中的镇北军请求拨付粮草和支援的军报。这个冬天,眼瞧着安宁不得了。
林悠两世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
在跟着燕远他们这一队甲字营的兵士走到兴平郡时,她整个衣服、帷帽上都被落雪染了一片白。
睫毛上更像是冻了冰一般,令眼前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若非听见兴平郡那边有人在喊“少将军回来了”,她恐怕根本没看见,在那房屋聚集的村镇前,竟还有人迎接。
“少将军回来了!”
穿着甲胄的士兵和身着棉衣的百姓站在一片高地上,冒着雪朝这边瞭望,在看见渐行渐近的人影后,又兴奋地互相转告。
燕远牵着林悠的手,领她走过厚厚的积雪,眺望那边一片房屋与营帐交织的地方,低声道:“那就是兴平郡,后面就是望月关。”
林悠擦了擦眼睛,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已经很近的屋舍与营帐,忽觉鼻子一酸。
她想过很多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没有一次想过会是当下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