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闻若以为自己听错了:“删掉?”
邱君则看了他一眼,讳莫如深,不明说。
“邱公子,采访之前小杭应该都已经跟你们明确过……”
“我知道我知道。”邱君则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小杭这个人也是……怎么这么死板。男人嘛,哥儿们面前吹吹牛逼怎么了,他也不能听到什么就往外写啊!老崔家里,国家公、职人员,上面纪检盯着呢……喻主编,你懂的吧?”
喻闻若抿紧了嘴,“你的意思是,崔先生在采访里说谎了?”
“哎呀撒不撒谎的不是重点……”邱君则又搭住他肩膀,语重心长:“喻主编,在中国做事,最要紧的是大家脸面上都过得去。老崔呢,肯定也不是什么坏人。但你也知道,中国最不缺的就是那些仇富的刁民。他们那个想象力啊!随随便便说一辆车,都能立刻想到搜刮民脂民膏上面去。你说这……老崔信任我,才会接受你们的采访,我们不能给他找麻烦对不对?大家都出来交个朋友,能互相帮衬着,就互相帮衬嘛。你交了老崔这个朋友,以后无论做什么,也都多条路……”
他的声音低下去,蛊惑似的,在喻闻若耳边绕个不停。
喻闻若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邱公子,杂志已经下印了。物流快一点儿的地方,今天已经收到了。难道,崔先生要我把每个看过的人的记忆也一起删掉吗?”
邱君则没答得上来。他深深地看了喻闻若一眼,良久,嗤笑了一声。
“喻闻若。”他竖了大拇指,“你有种。”
他再没说什么,朝着喻闻若脚边啐了一口,转身回了摄影棚。
喻闻若仍旧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风一吹,感觉脸酸得很。
手机“叮”地一声,又推送了一条。喻闻若发现大数据有些过分讨厌,最近天天给他推送迟也的新闻。点开来又是无关痛痒的消息。迟也杀青了,今天回京。迟也没走vip,难得跟粉丝们互动。迟也劝粉丝们不要再吵,有人发长文脱粉……
喻闻若不耐烦地摁灭了屏幕。迟也迟也迟也。全是迟也。
他想起刚才邱君则的话,好家伙,这是一回来就赶紧约着狐朋狗友玩儿了,关系倒是真不错。
你身边的人,怎么每个都这么一言难尽。
喻闻若第二天没去办公室,他上午有活动,跨了半个北京城跟人家吃饭。中途想到了一个点子,在群里圈了小杭,但小杭一直没有回应。等到喻闻若终于结束饭局打开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攒了十多个未接来电。前面两个是小杭的,后面则都是办公室里的编辑打来的。他莫名其妙,先给小杭拨回去,却已经是关机状态。
喻闻若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打开微信,看到微信上也早就炸了锅。
“喻主编,小杭他老婆打电话过来说他昨晚没回家,今早选题会他也没来,电话也打不通。”这是小简的文字信息,还属于比较冷静的状态。“您联系得上小杭吗?”
接下来一条是小杭那个专题组的成员,“主编,小杭失联了!”
再接下来就是宋嘉临压低了声音、还带着哭腔的语音:“喻主编,编辑部来了好多陌生人!”
最后一条是徐穹,只有两个字。
“速归。”
喻闻若几步从饭店里跑出来,招手在路边叫车,一边又给小杭拨了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辆出租车停在喻闻若面前,他“砰”地关上车门,报了地址,打电话给徐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喻闻若的眉头狠狠拧成一个结,再次尝试给小简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突然想起了昨天邱君则走之前对他露出的那个笑容。
“喻闻若,你有种。”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喻闻若翻出通讯录,打给了邱君则。这一次立刻接通了。
“邱公子。”他的声音还是很镇定,出租车上了高架。今天他运气好,高架上不堵。高楼飞快地从他眼底略过,如同话语从他舌尖溜走,喻闻若闭上眼,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句话,笑着对邱君则开了口,“没有必要这样吧……”
“哦!是喻主编啊!”邱君则也在笑,“我还在等着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呢!我怎么听说你今天偷懒,没去上班啊?旷工可不好哟……”
喻闻若咬了咬牙:“邱公子,您派去的都是什么人?”
“你这话说的,把我当什么人了!”邱君则大大咧咧地,好像伸了个懒腰,“你们那编辑部,不是女人就是娘炮。这都法治社会,我还能怎么着啊。你想多啦!”
喻闻若没耐心再跟他绕弯子:“小杭呢?”
“你自己的记者丢了,怎么问我呢?”邱君则气定神闲地笑了笑,贴紧了话筒。他的声音沉下来,顺着电流传过来,冷冰冰地附在喻闻若耳后,像蛇的鳞片游了过去,“喻闻若,你就是个摇笔杆子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懂了吗?我给你一下午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喻闻若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几乎把手机的金属外壳捏变形。
手机屏幕突然又亮起来,在喻闻若掌心震个不停。他突然回过神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小杭”。
“喂?小杭?”喻闻若接起来,难掩话音里的急切,“你在哪儿?安全吗?”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喻闻若等了半刻,感觉自己的心跳隆隆有声,撞得血都往耳朵里冲。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电话那头才传来了一个喻闻若根本没有想到的声音。
“喻闻若?”迟也的声音压得很低,“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