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比元旦前夕那一顿团圆饭更为丰盛,一家八口围坐在红漆圆桌旁,举杯庆祝,互道“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离了座,到客厅坐着看春晚。没了燃放烟花的项目,年味儿总是谈一些。但相比前几年,今晚是热闹多了。
老爷子体力跟不上,只看两个小品就去歇息了,其余人继续守岁,到十一二点,再各自回房。
宁苏意注定不能休满年假,年初四就开始工作,但她是个人性化的老板,给梁穗留足了假期。
是以,春节期间的人情往来都交予宁宗德和邰淑英。唯独井家,宁苏意是绝不能缺席的。
井老太太拿她当亲孙女看待,逢年过节的礼数她自然不能少,提前定了时间,她推掉工作上的安排,陪父母去了一趟井宅。
当天中午,除了他们家,还有一家人也前来拜访老太太。
这是正常现象,元宵节前的一段时间,圈子里各家往来频繁,常常凑巧赶到一起。
今日是秦家两位长辈带着女儿秦笑嫆过来拜年,秦家与宁家打过交道,彼此熟识。三家聚在一起,一团和气地聊天,气氛犹如融融春日。
井迟早知宁苏意要来,没跟父亲井从贤出门去别处拜年,专门在家等着她。
自宁苏意进门起,他的目光就紧盯着她。她穿一件黑白格子的羊绒大衣,里面是奶黄色毛线裙,腰间束一条浅棕色皮带,简约大方。她娴静地坐在邰淑英身旁,唇畔笑意浅浅,先问候老太太的身体状况。
老太太向来疼她,当即招招手,让她坐到自个儿身边来,握住她的手,低声询问几句近况,再跟其他人闲聊。
“敏惠啊,你这女儿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是笑容?”
“是笑嫆,奶奶。”秦笑嫆自己接过话茬,伸出手掌,食指在掌心写自己名字的最后那个字,“女字旁,加一个笑容的容。”
“哦哦,有什么深意吗?”
“没什么深意,那字儿纯属是给女孩子取名用的,我妈投机取巧。”
井老太太笑起来,听着那一把清脆悦耳的嗓音,再打量一眼她的身量脸蛋,心里满意极了。
秦笑嫆提前被母亲告知今天过来的另一桩目的,视线不自觉朝单人沙发上坐着的井迟瞧去几眼。他除了一开始客套寒暄,其余时候都沉默地望着老太太那边。室内暖气充足,他只着一件单薄的羊毛衫,掩不住清贵无双的气质。
恰好,老太太注意到井迟过于沉静,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突然给他派了个任务:“小迟,秦小姐前日说要找几本书,你带她去楼上书房瞧瞧,那里有没有她要的书。”
井迟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让琼姨带她”
“你说什么傻话,琼姨在厨房备菜,我看你没什么事,不如亲自招待一下。”
井迟无奈到极点,倒不至于驳老太太的意,微微颔首,视线看向那位秦小姐:“走吧,我带你去找找。”
他心里属实纳罕不已,老太太终日在家,从哪儿知道秦小姐要找书?
秦笑嫆笑一笑,起身跟着他上楼。
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井老太太收回视线,转头对宁苏意说:“酥酥,你觉着两人站一起般不般配?”
宁苏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啊”了一声。
井老太太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秦家夫妇,捂着嘴笑说:“以前你施华姐给这臭小子物色了不少对象,他一个都不愿接触,连人家的微信都不肯加。我怕他这回又拒绝,没跟他言明,想让两人先试着来往。没把相亲拿到明面上说,他应当不会抵触。”
宁苏意恍然大悟,原来,老太太有意让秦笑嫆和井迟相亲,拿“拜年”打掩护,且他们一家也过来了,怎样都不会显得尴尬。
秦家夫妇跟着笑笑,一脸“知情者”的表情。
秦太太柔声搭腔:“出发前我跟笑嫆说过,权当今日就是来拜年的,让她别拘谨,若是觉得小迟不错,试着先交个朋友。”
井老太太拍了拍腿:“你提前跟笑嫆说了呀。”
“我倒想瞒着她,她精明着呢,一听我叫她好好打扮,她就猜到了。”秦太太颇有些无语,“你说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一个两个一提相亲就跟要了命似的。”
井老太太深有同感。
宁苏意手捧茶杯,小口呷着茶,唯恐下一秒话题就转移到自己身上,当场上演“催婚”的戏码。
好在井迟和秦笑嫆才是今天的主角,几位长辈围绕他们二人展开讨论,从各个方面将他俩往“般配”二字凑拢。
比如,秦笑嫆是学油画的,在圈子里已然小有名气,开过画展,也举办过拍卖会。井迟虽是创立了一家风投公司,但是他打小对艺术方面兴趣浓厚。他自己单独辟了一间画室,常在里面作画,不让任何人进去,连打扫工作都是自己来做。两人日后若是在一起,不愁没话聊。
临了,还要问一问旁人的意见。老太太重新拾起那个问题,问宁苏意:“酥酥觉得呢?”
宁苏意勉强提起唇角,应一声:“挺好的,挺般配。”
井老太太看着她,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背,慈爱道:“我们酥酥也要早点考虑终身大事,找个贴心人照顾自己。”
宁苏意当是哄老人开心,笑意真诚地应承下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去,井迟面无表情地走下楼梯,他身后是那位秦小姐,怀里当真抱几本老旧泛黄的书籍。
井迟坐回单人沙发,眼睛直直地瞅着宁苏意,盯得她不自在极了,不得不转开视线,胡乱看着果盘里圆滚滚黄澄澄的大橙子。
下一秒,最上面那颗橙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走。
宁苏意顺着腕骨往上,瞥向那只手的主人,除了井迟还能是谁。
他没用水果刀,徒手扒开厚厚的橙子皮,溅出的浅黄汁液染上指尖,不消片刻,剥出一颗完整的橙子。他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后颈,耐心撕上面的白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