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团白色的面疙瘩被投进沸腾的红油锅里。
飘着大片大片红椒的汤锅咕嘟咕嘟瞒冒着泡,白净的面疙瘩很快被染上一层红色。
沈幸拿起第二块,象征性地甩动几下,就听见对方出声:“可以了可以了。”
沈幸:“……”
“啪——”
沈幸再一次面无表情地把手上刚拉好的面疙瘩投进了牛油锅旁边的三鲜菌汤的汤底里。
短短五分钟,他就已经扔了四坨面疙瘩进去,动作快得像是在下饺子。
事情还要从刚才说起。
面对陌生人的疑问,沈幸第一反应是想到了自己的老东家,也就是他上一处兼职的地方。是以尽管他对这张俊朗的脸十分陌生,但他没有直接给出答复。
老东家的工作性质比较私密,不适合在公共场合讨论,而洗手间人来人往,更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沈幸只能委婉地告诉对方,自己还在工作,不方便在这边交流。
对方似乎是明白了,冲他点点头:“那等你下班的时候我们再约。”
沈幸跟对方一起走出洗手间,一路上他想起不少上一份工作时发生的事,心里一半期待,一半不安。
这个月是他家出事以来的第三个月。
短短三个月,命运仿佛对他开了一个玩笑。兄长遭遇意外车祸身亡,父母得知后悲伤不止,葬礼后不久,沈幸的父亲突发脑溢血入院,直到现在仍未脱离生命危险。
生命有时候很强韧,有时候却十分脆弱。车祸肇事方的赔款也全然遭不住重症病房里如流水般的开销。
沈幸经过深思熟虑,不得不暂时告别校园。最后在一个社会朋友的介绍下找了一份虽然听上去不大体面,但是薪酬还算不错的兼职。
这份兼职是本地一家大型会所的陪酒,他的样貌和身材还过得去,没费多少功夫就通过了招聘。
沈幸初来乍到,运气还不错。领班看他年纪不大,长得又讨喜,便对他多照顾了一些,给他安排的客人都很有分寸感,只为感情倾诉,从未向他提出过无礼的要求。
不是没有暗示过想跟他进一步发展的客人,但他们都被沈幸用坚定的态度给一一回绝了。他们被拒绝之后,倒也没有多强求纠缠,放弃得很爽快。
只是这份工作没做多久,会所就因为一些事情被举报,暂时性封停进行整改了。
可是改哪里,改多久,改到什么程度,这些问题都说不好。
会所的工作是不能干了,沈幸不得不换别的地方工作。
这家火锅连锁店的兼职还是领班给他介绍的,领班是这家店的合伙人之一,答应给他除了基本的工资以外,还会额外根据当天的营收对他进行补贴。
现在他在锅宝干了快小半个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跟原来会所里加过的顾客们也慢慢淡了联系。
有人提出想单独约他出去喝酒,价钱还是按照以前那样算,但沈幸没有答应。
一个正规且开放的环境,是保障他人身安全的有利条件之一,脱离了会所的管控,双方的交往便失去监管,沈幸不敢冒这个风险。
但刚才那个人为什么他都没什么印象呢?是特地为了找他过来的吗?
沈幸满腹疑惑,对那个陌生男人的身份产生了数种预想,顺带着思考起到时候要是对方提出什么要求自己应该用什么方式拒绝。
还有一桌就可以结束工作,沈幸心情轻快了些许,脚下加快步伐。
最后一桌的号码牌是58号,距离洗手间很近,沈幸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却发现这一片似乎格外热闹,周围的客人都朝同一个方向伸着脖子瞧。
他诧异地拨开了围成一圈的同事们,发现被环绕在最中心的赫然就是他刚才在洗手间偶遇的那个男人。
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菜,旁边还有两架小推车在一旁待命。
沈幸心说这是什么条件的人家,居然每样菜都重复好多份。
——直到他看见小推车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专门用来拉面的面疙瘩。
每一排摆着四碟,两辆车一共六排,说明对方一共点了二十四份拉面。
沈幸转过头,看见正被起哄着吹蜡烛的男人,对方也看见了他,朝他露出了一个友好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沈幸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
好在这位奇怪的顾客尚未为了上头条而泯灭人性,二十四份面疙瘩没有要求他把每一份都拉出来,只让他随便拉一份意思意思,剩下的都直接放进锅里煮就好。
哪怕如此,在沈幸甩面的时候,还是能强烈感受到四周的镜头都在对着他,沈幸头皮微微发麻,反复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过于关注外界。
或许是压力转化成动力,又或许是他经过不间断的练习已经习惯性产生了肌肉记忆,这一次他的作品竟然格外成功,面条又细又长,在空中甩出漂亮的弧线。
沈幸松了口气,问:“请问您打算把拉面放进哪一个锅底?”
周围的氛围有些吵闹,对方似乎没有听清楚,疑惑地看着他。
沈幸不得不再走近一些,他弯下腰,便于对方能够近距离地听到他的声音:“请问您是打算下在哪个锅底?”
傅笙大受冲击,愣神了好半会才缓过来。
他们的距离这样近,傅笙抬眼就能看见对方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还有那一点令他印象深刻的褐色小痣,也一如记忆那般老老实实地呆在眼角下方。
鼻端飘过一股凉凉的,薄荷味的清香,傅笙猜测是刚才在卫生间里对方用洗手液的洗手而留下的味道。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此刻的沈幸却跟傅笙记忆中的模样截然不同。
上辈子的沈幸深谙自己身上的每一处优势,他知道自己最适合哪一个动作和角度,展现给他人的一切都带着精心设计,像是一只精明又漂亮的狐狸。
“这位先生,您能够听见我说的话吗?”他眨了眨眼睛,眼神纯粹明亮,带着一丝稚气未脱的青涩。
傅笙惊艳于对方曾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几乎能武断地笃定,此时的沈幸还是一头涉世未深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