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大殿之上,九龙座椅的主人勃然大怒:“混账东西,哪来的胡言乱语,荒谬......无稽之谈——!” 太宰言禄领百官齐齐跪下,“为了我大齐的国祚福祉,还请大王大义灭亲!” 百官附和道,“请大王大义灭亲!” 齐王怒火攻心,“你.......你们.......冉夫人为寡人生孩子,险些丧命。你们却一句话,就要寡人要了小公主的命。若是连自己孩儿的性命都要你们来决定,寡人便不配坐这把椅子!此事不用再议,退朝!”齐王拂袖而去。 太宰言禄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一向忠心耿耿,所做之事皆是心系黎民百姓。在朝堂之上诸多建议,也都与大王不谋而合。大王也是个有着雄才伟略的人,是个呵护子民的好国君,他愿意竭尽全力去辅佐大王。可是今日,却与他发生了冲突,这是第一次。他也知道凭着大王对冉夫人的宠爱,这事确实是太为难他了,可是他依旧不能退缩。 昨日,他进宫与大王商讨此次灾情的救济问题,离开时,途经金华殿附近的瑶湖,听见几个宫女围在一块儿议论着说,小公主刚诞生,便天降冰雹,乃上天预警。 他素来不信天意鬼神之说,可一想到这三伏天里,暑气难当,却天降冰雹,且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冰雹,又恰逢公主刚诞生,芝麻掉进针孔里也没那么巧。再者,寻常人怀胎十月便可生产,这位公主却比别人多怀了半年多。 他不得不多加揣度,于是去找了小祭祀吕大人,为公主占卜一下命格。未想,吕大人的话却证言了他的妄想,——小公主乃灾星降世,会克我大齐国运。 他一想到这场天灾惹来的危害,农作物牲口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便痛心疾首。他下定决心,就算是拼死,也要让大王灭了这齐国的威胁,只要是能影响他大齐基业的,宁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大王走了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起来,衰老的身体顽固的跪在大堂之中,众臣见太宰大人都跪着,他们也不敢起身。 金华殿内,茶香缭绕。 王后端着茶盏,悠然品茗,而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吕大人也尝尝吧!这是南夷刚刚上供来的新茶,入口芳醇,叫人心神畅爽!” 她亲自端起了另一杯茶,递给坐在一侧的小祭祀吕大人。他受宠若惊,接茶的双手有些微抖。 “吕大人的相助,我一定会铭记在心,你即一日为我办事,便终生都是我的人。你放心,进阶宗伯之位,我一定会为你请示大王。” 吕大人看着王后唇边浓烈的笑意,自知如今已是奇虎难下,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只得谢恩。 此时天香迈着细密的碎步走了进来,看见吕大人也在此,想说些什么,却犹豫了片刻。 “吕大人是自己人,有何事?”王后打断天香的疑虑。 “方才高大人遣人来说,太宰大人领着众臣去朝见大王了。” 王后笑了,“太宰大人是众臣之首,他说话自然是举足轻重,更重要的是,他可是大王最器重的的人,他说的话,大王一定听得进去!” “可是.......” “什么?” “可是大王非但没有纳谏,反而在朝堂之上直斥众臣,大怒而去!” 王后意料之中的样子,笑道,“那是必然,凭大王对栖冉的宠爱,又怎么可能会凭人一句话,便定他孩儿生死!” 天香不解,“倘若我们所做的一切无损于冉夫人半根毫发,那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大王怒归怒,但是太宰的作为一定会在大王心里埋下一根针,这第二步棋便有了依仗!” “第二步?”天香不知道王后还有打算。 “你可知道,在大王心中,比栖冉更重要的是什么?” 冉夫人可是大王的挚宠,天香疑惑的看向王后。王后慢慢放下了茶盏,目光炯炯的道,“是大齐臣民对他王权的信服!” 王后转向吕大人,她的脸上绽出及其盛艳的笑容“这第二步,我便仰仗大人你了!” 吕大人赶紧拱手道,“不敢,不敢!王后一句话,微臣定当鞠躬尽瘁!” ****************************************************** “夫人!”鸢洛急跑进屋。 看鸢洛焦慌得神色,冉夫人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大事,便放下手中睡熟的孩子,拉着鸢洛出去谈。 一时之间,鸢洛急的不知该从何说起,“王城外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百姓,都说小公主一出生便天降冰雹,是灾星降世,将来会祸乱齐国国祚,他们要上谏大王,要大王.....赐死小公主。” 鸢洛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虽然她也觉得伏天将冰雹是不可思议的事,可她也断没想到,百姓们会将此事归咎与她尚未明事的孩儿。“那.......大王他怎么说?” 说到大王,鸢洛从刚才的紧张中缓出了一口气,“太宰大人领着众臣力谏,可大王极力反对,眼下太宰还跪在朝堂上呢,大王从前可是最看重太宰大人的,如今都跪了一天了,大王都没去搭理!” 鸢洛本以为冉夫人听了大王的反应会心安一些,可是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栖冉了解侯,他最器重的臣子,最疼爱的百姓都众口一致。要他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大王如今一定是....寝食难安。 “去褚华宫!” “可这......夫人你尚在月子中,不宜下床走动!”鸢洛劝说 “你觉得,如今我还能安稳的养身子吗?” 冉夫人言语坚定的不可违逆,鸢洛只得顺从,本要为她理好妆容,她却只披了件白裘狐皮的斗篷,便迫不及待的去往大王的寝宫。 褚华宫的议政殿外,万里公公和几个内监们听到殿内传来乒乒乓乓,一阵摔碎器皿的声音,个个都心惊肉跳,深怕大王一个恼火,自己也会像那些器皿一样,粉身碎骨。 “公公,这可怎么办啊?都一个时辰了,还在砸,屋里的东西估计能摔的都摔完了!”小太监道。 万里公公瞥了他一眼,“别瞎操心,咱们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至于屋子里东西,那都是大王的,大王爱怎么摔就怎么摔!” 不远处,他看到冉夫人和沐阳殿的凌掌侍姗姗而来,赶紧躬身行礼。 “大王一直在里面?”冉夫人问。 “是啊,一天了,都憋在里面,一口饭菜也没吃过。”万里公公小心回复道。 “你进去通告大王,说我求见!”正说着,里面又传来一阵巨响。万里公公面色为难,“这......这,奴才不敢!” 冉夫人也不为难他,自己隔着门喊了起来“大王,栖冉求见!”。 屋内的动静戛然而止,寂静的像是里面根本无人般。站在屋外的人只是静静的候着。 半晌,屋内传来齐王声音,“送冉夫人回沐阳殿!”那声音平静的像一汪清水,听不出半丝情绪。 “冉夫人,奴才送您回宫吧!”万里公公奉命道。 “大王不见栖冉,栖冉是不会走的!”她执拗道。万里公公也不敢多说什么,屋内再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寂静,这一方土的寂静,却显得王城外的躁动更为盛大。冉夫人,屋内的人,内监们,个个都显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态势,可内心的波涛汹涌是谁都心知肚明的。由午后的盛日炎炎到傍晚的日落西山,冉夫人原本就气血两虚,如今脸色苍白的更像是寒冬白雪。 她有些无力的向前一倾,鸢洛赶紧扶着她。“夫人,大王正是心烦意乱之际,我还是扶您回去吧!”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那一丝微弱的动作却显得坚决无比,这样的时候,她更要守在他身边。 到晚上,值班的内监们都换了,万里公公也看不下去了,劝说道,“夫人,您还是回去吧,估计小公主此刻都饿着了!” “小公主”她听到这三个字心都寒了,她怀胎一年半载所生的孩子,一出生便面临着众人的裁死。 老天,你不公啊! 殿内忽然传来一阵口齿含糊的声音,“传冉夫人进来!” 万里公公欣喜道,“冉夫人,快请吧!” 踏进殿门,屋内昏暗一片,酒气弥漫。内监们燃好殿内所有的烛台后,不敢多做逗留,匆忙离去。 烛光渐盛,她环顾了一周后,最终在他平日小憩的榻前看到了他。竹简散落了一地,他抱着酒壶,脸上泛起微微的潮红,发丝凌乱。冉夫人看着心疼,这还是,她平日所见的那个大王吗? 她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将他凌乱的发丝理了理。他却向后缩了缩,不敢直视她。 “大王,是妾身啊!”她柔声道。 忽然间,他就悲恸起来,一把搂紧了她,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不顾一切的哭着。“栖冉,栖冉,寡人对不起你,寡人不敢见你........” 她的心“咯噔”一声,瞬间明白了一切,“大王,做好决定了?” “寡人没用,寡人保护不了我们的孩子,寡人是国主.........寡人得让大齐的子民信服.......” “那大王相信,文姜是会给齐国带来噩运的灾星吗?” “寡人......不信!寡人的栖冉这么善良,她的孩子又怎么会.......做出祸国殃民的事呢?” 她欣慰的笑了,就算她的孩子被天下人厌弃,只要她的君父能相信她就足以了。就算.......他还是要身不由己的处死她。 她轻抚着他的背,温和的笑道,“大王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了,就不要在伤神了。累了,就好好睡一会儿吧!” “栖冉,你不要恨寡人,不要恨寡人........”他抽噎道。 “栖冉不恨,大王要记住,栖冉这辈子都深爱着大王,.........大王好好睡着吧!”她轻哼起她鄅国的民谣来,曲婉悠长,齐王躺在她的怀里,听着歌声渐渐的闭上了眼,打起了轻鼾。 她的眼泪滑落在他的脸上,她紧紧的搂着他,脸贴着他高挺的鼻梁摩沙着,掺杂着的不舍,让她不敢去直视他俊逸的面容。 “妾心匪石,不可转也。妾心匪席,不可卷也……夫君,是栖冉对不起你了!” 女子压抑低沉的呜咽,飘荡在大殿的穹顶,婉转零落。 夜,更深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