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朔不远处的一处高岗上,千余名彪悍的骑士举着松明,簇拥着一面纯白大纛。
大纛之下,叛军领袖破六韩拔陵端坐马上,他的祖上是匈奴右谷蠡王潘六奚,登国年间归附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受封第三领民酋长,世代相承。
青年之时,破六韩拔陵袭领领民酋长一职,成为沃野镇数一数二的豪酋。
近十年来,朝中权贵愈加排斥守边官员,少给衣食,不得升迁,各镇军官无法反抗中枢,只得向下剥削守边士卒,边军因饥饿、疾病死于沟壑者不计其数,士兵、守边将领、朝官之间的矛盾日益恶化。
与此同时,朝廷内部屡见兵戈,权臣高肇、于忠先后被诛,太后临朝称制,不久之后,太后又被侍中元乂、宦官刘腾幽禁,统治阶级内部的倾轧直让人眼花缭乱,也使得平民更加穷困,怨声载道。
眼见天下板荡,人事乖变,世领部落的破六韩拔陵逐渐关注起朝堂与地方的变局,野心一天天滋长。
四月,怀荒镇民攻杀镇将于景起义的消息传至沃野镇,破六韩拔陵果断举兵,不甘为奴为婢、不满朝廷的穷苦镇兵闻讯纷纷来投,叛军兵马像海水一样越打越多,忠于朝廷的镇军是越打越少。
如众星拱月般随从在破六韩拔陵身侧的五人,是叛军私署的三公大将,大将军卫可孤,大司马斛律金,司徒破六韩孔雀,太尉万俟(moqi)普,司空费律。
望着身前这座周长不过六里的五边形小城——怀朔,破六韩拔陵及麾下将佐都不由露出凝重之色。
怀朔镇位于大河与阴山之间,是防御柔然、守卫平城的重镇,西临沃野,东近武川,北通塞北,敕勒归附北魏之后,怀朔镇又承担起监管东西部敕勒的重任,战略地位十分突出。
当然,怀朔镇的战略意义对于破六韩拔陵而言远不止于此,只要能拿下怀朔,义军便可东进武川,收降东西敕勒,届时,便可从朔州、恒州进军三晋,效仿刘渊作个“山西天子”。
审视良久,破六韩拔陵跃马扬鞭,朗声说道:“朝廷无道,四海鼎沸,皇帝以对待囚犯的态度对待我们,官吏用对待奴隶的手段欺压我们,奸诈的商人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
我们这些为国家抵御柔然、拱卫旧都的勇士缺衣少食,饥寒交迫,洛阳的高门大姓却是锦衣玉食,穷奢极欲,凭什么?”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破六韩拔陵一番话算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凭什么同族的兄弟可以在洛阳花天酒地,我们却要在塞北餐风饮露?
“能生撕虎豹的儿郎为何要受制于洛中的奸佞小人?勇敢的战士为何要向那些依靠出身的宠贵卑躬屈膝?我辈武人为何为那些酸臭腐儒做牛做马?”
临近大战,自然要作战前动员激起将士对朝廷的愤恨之情,当然,破六韩拔陵之言并无夸大,坦诚的讲,洛中权贵的罪行早就罄竹难书了。
比如,义军最仇视的一条国策——“铨别选格,排抑武人”。
说起重文抑武、文贵武贱,自然少不了“铁血大宋”,但汉化之后的魏王朝也不遑多让。
神龟二年(519年)二月二十,洛阳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兵谏,时人称之为“帝都不祥事件”。
事件起缘于一份“排抑武人”的奏疏!
那年二月中旬,征西将军张彝之子张仲瑀上书,请求朝廷重新修订选官的标准,排除武人,禁止武人列入上品。
奏文一出,洛中群情激奋,武人皆是怒发冲冠:“想我等在战场上不避箭矢,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勋,现在你等文人反而上书朝廷,不允许武人担任上品官爵,天下间哪有这样无耻的事?”
之后洛中的武人也开始上书,表示抗议,当时主持朝政的是临朝称制的胡太后,她对洛中武人的奏疏留中不发,又或许,这些奏疏根本没有送到她的案前。
值得一提的是,北魏武人、鲜卑丘八还是有几分血性的,见朝廷无视武人的意见,北军将士彻底放弃幻想,开始行动……在八个队级军官的组织下,一场震惊中外的兵谏拉开序幕,二月二十日,羽林、虎贲一千人打开武库,武装整齐,冲入国家最高权力机构尚书省,打砸一通,表示强烈抗议。
肆虐完尚书省,叛军转头围攻征西将军、冀州大中正张彝的府第,大肆抢掠,纵火杀人,官至二品、爵至县侯的张彝被活活打死,张彝长子张始均被叛军投入烈火之中烧死,张家遭到血洗。
整个事件只有一个幸存者——始作俑者张仲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