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燕垂着头,默然不语。
谢逸看着他的脸,静等着对方的回答,他的目光真挚而诚恳。
子燕无言片刻,终究还是受不住,踌躇着开口:“我,我……”
少年难以启齿,耳根又开始泛红,谢逸发现了,却当没有看到,只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给任何的压力。
“是寒山大人厉害,我,我只有被抓的份儿。”子燕如此说道。
谢逸却摇着头笑了笑,“你撒谎。”
他的声音很轻,子燕却浑身一抖,不敢抬起头来看谢逸。
“谢寒山如何厉害,我倒不想关心了,你能不能逃出中庭卫的追捕,我也不在意了。”谢逸往前挪了一下,与少年的距离更近了些,他扶着对方的肩膀,令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
“子燕,我想问的是,你说你不想离开,可又为何时时想逃?”
这一句可谓是直中要害,问到了最关键之处,谢逸甚至在那一刹那想到了前世,这个人明明没必要替他入罪,却又为何那般一意孤行。
仿佛一切都在此刻,他望着子燕的脸,一再描摹对方的眉目神情,明明是一副见惯了的相似面容,而今仍旧是看不大明白。
“我……”子燕面色难堪,整个人都在发烧一般。
那些小心思他一直掩藏得很好,从未让任何人看穿,如今却被世子亲口问到,到底不似谢逸前世二十余岁的年纪,早已心如磐石不动如山,哪怕被逼问到了最紧急之处,也能硬生生扛过去。眼下的子燕,就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的情绪尚不如多年后的自己,单单被多问了两句,就有些抵抗不住了。
“别问了,世子……”子燕声若蚊鸣,声音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谢逸哪肯容他再躲闪,前世他可吃够了这人闷声不吭的苦,直教心痛不能自已,辗转十数年不得安生,夜夜想起都不能寐。
“我偏要问,你与我之间,又有什么不可说的?”谢逸执拗而急切,“还是你有什么瞒着我?是我对你不住么?”
“没,没有。”子燕连忙摇头,怯怯地抬眼看了看谢逸,“世子待我极好,当初要不是世子求情,我怕是不能活了。”
“当初?”谢逸觉得疑惑,两辈子的记忆加起来已经太过遥远,他甚至记不清年少时做过什么事了,“父亲何时想过要打杀你?”
子燕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我第一次出逃,原本是拼着性命不要,也不想再回来的,可是中庭卫追了我几千里,从上京城追到了瀚海,他们在我母亲的小屋里设陷阱……”
“我被抓了。”子燕的语速很慢,像是记忆有了模糊之处需要细细回忆,可说出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明确,“我拼命反抗,想着就算被打死,都决计不会再回侯府,那时候我是想死的。”
子燕看了一眼谢逸的神情,随后又飞快地垂下眼睫,他从未剖白过自己的内心,也很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实在是有些不大习惯。
“只是寒山大人又怎会轻易放过我?他还是把我带了回来,可我身受重伤,又心存死志,侯爷来看过我,想着怕是留我也无用了,便打算任由我自生自灭,也算是成全我。”子燕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苦笑,可最终脸上却没露出什么表情。
谢逸从未想过曾经的子燕,还有过这样将死的时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人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他只记得这人逃过好几次,次次都被抓了回来,后来谢家筹谋大计,他便被放出来跟在自己身边,但也从来不发一言,像是一道沉默到可有可无的影子。他会伏在暗处护卫自己的安危,也会挺身而出挡掉致命的伤害,如果不是刻意去发掘,自己有时候也会忘了对方的存在。
他从来不见阳光,不在人前露面,偶尔在自己跟前现身,也是在夜深人静之时。甚至有一回,他替自己挡下一次刺杀围攻,身负重伤却不肯现于大庭广众之下,待危机一解除,便隐匿了去,直到救援到来也不曾看到他的身影。后来隔了两三日,谢寒山才来同自己禀报,说是子燕伤重,在无己阁休养了两日,如今还不见好就非得回来守着自己。
那一夜,他见了对方,闻到了这人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得像是泡在了血缸里,这人还用一些香囊刻意掩盖,可怎么盖得住。
“后来你怎么又……”这话问到一半,谢逸便觉得自己傻了,忙改了口,“那日我无意间撞见,便在父亲面前说情,我以为你身上的伤,都是父亲让人罚的。”
子燕却回应了谢逸未问出口的话,“是啊,我原本是没想要活的,可见到了世子,我便想活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逸倏尔怔愣,这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不知怎么,突然击中了谢逸的心脏,那心口处酸痛得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绪来。
“你……”谢逸迟疑着,想要说什么都全然忘记,只望见了子燕那一双黑亮又专注的眼眸。
这会子少年却不低头忸怩了,他似乎打开了心防,犹如那一夜从禁室出来,他的目光只停留在谢逸的身上,片刻也不肯离开。
“世子还记得么,我逃出去那晚,也曾看见过世子。”子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