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南转过头来盯着杜红衣,眼中无半分玩笑之意,只觉眼前这个姑娘深不可测。
杜红衣看向远处,轻笑着道:“江公子眼光毒辣,言语锋利,可心却是柔软的。否则,江公子怎会不言不语让奴家留在江府这么久,却又时刻提防于奴家?”
“杜姑娘,”江风南打断杜红衣,正色道,“杜姑娘该谈谈自己了吧。”
“我是格桑族人。”杜红衣似是非是地答道。她把话说出口,便转头看着江风南,见江风南毫无反应,她的神色慢慢转冷,可仍把笑意挂在嘴边:“看来江夫人确实什么都没和你说起。我向夫人偶然地提起‘格桑’二字,江夫人便勃然色变了呢。”
“格桑族。”江风南皱眉,细细思索道,“我只知在历史上,格桑曾是南方一小国,而后格桑被厉国兼并,于是有了格桑这个民族。可那是厉国初建时的事了。近些年,格桑族人似乎越来越少。不知杜姑娘……”
“你可知格桑族人为何越来越少,几近消失?”杜红衣打断江风南,问道。
江风南眉头越皱越紧,他感到杜红衣的话语里涌出越来越多的伤感与悲愤,于是沉默下来,等待杜红衣解释。
杜红衣深吸一口气,却平静不下鼻尖的涨红与眼眶的湿润,她无声地清清嗓子,说道:“在二三十年前,格桑族出了个人物,名叫寒溯。有人说他是英雄,也有人说他是疯子。皆因他说,他要带领格桑族人复国。”
寒溯,寒溯。江风南忆起这个名字。在父亲留下的布阵图上,在山岭间、河道旁,密密麻麻写着的,尽皆是这个名字,寒溯。
杜红衣忽发傻般地笑了起来,泪珠子随着她的笑,一串一串地滑下。“不少格桑族的青年都跟随寒溯而去,在厉国南境燃起旷日持久的战火。可不到五年,寒溯彻底战败。征讨寒溯立下汗马功劳的,便是江千风,你的父亲。”
杜红衣顿了顿,接着咬牙续道:“兵家胜败乃常事,算不上什么。可至暗的噩梦由此降临在格桑族头上。先皇盛怒,将格桑一族所有族人皆视作叛乱的逆党。于是,江千风在先皇授意下,将在南疆的数千名格桑族人,不论男女老少,屠杀殆尽。”
江风南诧异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杜红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他忽然突兀地说道:“我的父亲,或许只是在执行先皇的旨意。”
“那又如何?”杜红衣怒然起身,道,“他的双手还是沾满了格桑的鲜血。格桑族,不会忘了他这个罪人!”
江风南低垂下眼睛,默认了杜红衣的话。
“江公子是个只想跪在陛下脚边拜首的愚忠之臣,还是个疯狂压上自己所有的豪赌之徒?”
“倘若江卿是为了抱负,为了苍生,皇位之上坐的是何人,又与江卿有多大关系呢?”
白日中周知礼的话刹那间翻涌上来,回荡在江风南耳旁。
杜红衣擦干眼泪,又重新嘲弄地笑了笑,说道:“我来到江府确实心怀不轨,因为我的亲人也长眠于南疆的土地。可如今想通的却是奴家自己。罪不及家人。江千风已不在人世,对这些毫不知情的江公子,又有什么错可言?”
江风南深深看了杜红衣一眼,而后扭过头去,淡淡说道:“明日,等王鱼子回来,杜姑娘便随他们一道离开吧。”
竹梯不知何时回到了屋边。夜风寂寥,天台上,只留江风南一人呆呆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