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太后绝想不到,这样一句无望又沉痛的话竟出自陆筠之口。
她的外孙,原是这世上最耀眼不容忽视的存在。出身尊贵,文武双全,就是单论样貌,也可在这皇城内外数一数二。
这般苦苦恋慕而不可得,对方是什么人?什么人配令他如此?
奇怪的是,陆筠说完这句话后,心里竟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背负这沉重的秘密,一个人苦了太久。像冰天雪地漫无目的了无方向挣扎匍匐的行者,终于遇到一片可供栖息取暖的茶寮。哪怕只是存在于生命中这短短一瞬,至少这一刻,他不再孤单。
惠文太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安慰,还是该劝服,抑或是该责怪?
陆筠在心底轻叹了一声。他的任性妄为,到此而止。不可放任情绪横流,收整心情,把这份感情重新放回紧锁的角落。
“所以,娘娘无需担心,微臣并非身有隐疾或是……旁的嗜好。”
惠文太后强挤出一丝笑来,“嗳,缘分一事,本就难说。孩子……你去吧。”
陆筠点点头,行礼退了出来。
远处传来悠远的钟声。虫鸣暂歇,慈宁宫花园丁香开得正盛,那馥郁的香气远远扑送而来。窗下宫人捧药走入,听得太后叹了一声。
“敬瑶,可记得那日与梁四姑娘一并进宫赏花吃酒的,都有谁?”
老宫人用玉汤匙拨弄着碗里的汤药,不知太后如何提起这个,她招招手,命小宫人去把当日赏赐的册子取来,指着上头的名字一个个道:“福元郡主和洛二小姐、建文侯夫人、郑国公夫人,再就是承宁伯府的少夫人和……”
太后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半晌没有言语。
陆筠说得含糊,她亦不好多问。可男男女女思慕不可得,若非死别,多半便是……
太后的心情难以名状。一瞬间她觉得难过极了。
老宫人命人把册子撤下去,上前扶住太后,“娘娘,您何必忧心,嘉远候这样的儿郎,京里头那些个姑娘小姐,哪个不抢着要嫁?侯爷眼光高,自然需得慢慢挑拣,急不得的。”
太后摇摇头,闭上眼想了一会儿。片刻,老宫人听她疲倦地开口,“明儿,传梁家少夫人和四姑娘再来一回。”
老宫人还想多问,见太后一脸萧索,明显不欲多言,到底没有再说。
梁家正笼罩在一片阴云当中。
湖心亭里梁霄在座,他自然知道发生什么。
此刻寿宁堂中,梁芷薇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明筝扶着她,用帕子替她抹泪,不时还要劝梁霄,“您别急着生气,尽快想个法子才是……”
梁霄扬手掼了只瓷盏,瞪着明筝道:“你带着芷薇在内园,为什么不看好她,容得她与那几个任性妄为的姑娘胡闹?娘信任你,才把芷薇交给你带着,你就是这样处事的?你就是这样当人嫂子的?”
明筝抬眼望着他,见他因暴怒而涨红了脸,怒气冲冲负手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过往再多龃龉,再多失望,她都不曾觉察他是这样狰狞丑陋。
他其实有副极好的皮囊。唇红齿白,玉树临风,加上常挂着三分笑,很容易叫人觉得亲切。初嫁过来时,闺中那些小姊妹不也曾艳羡的说她得了个大便宜?承宁伯府世子的好样貌,在京都向负盛名。
是分别太久的原因吗?是感情被磋磨淡去的关系吗?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对这个人抱有希望,不再对他做出的任何事说出的任何话而觉得难过心伤。好像她已经能够很平静的,甚至带着几丝讥诮地去瞧他这幅暴跳如雷的模样。
梁芷薇摇头哭道:“不怨嫂子,怨我自己……”
梁霄跺脚怒道:“你还知道怨你自己?为了给你谋这门亲,家里头花费多大功夫,托了多少人情,花了多少银子你可知道?我一想到下午湖边你跟那几个姑娘跌在一处的丑态,就连饭也吃不下去。好容易挣得两份军功回京,还未站稳脚,你就把我脸面全给舍了去,叫人知道我梁家姑娘湿了身子大庭广众给许多男人瞧,我还要不要……”
“二爷!”明筝扬声打断他,“芷薇不曾落水,担不起这样的污名。她不过好心帮了朋友一把,难道见死不救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周围还站着下人,再让他胡说下去,梁芷薇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梁霄见她这时还要与自己争辩,堂中坐着这么些人,把他身为男人的脸面威严置于何地?若是背地里争执也罢了,他愿意让着她哄着她。可眼前还有这么多的人瞧着,他堂堂伯府承嗣人,难道就这样被个女人质问得哑口无言?
“你……”
梁霄刚要开口,猛地,梁芷薇从明筝怀里挣脱出来,“我给家里抹了黑,我拿命赔你们,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