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钧蕾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好友黄佩盈。 两人很有缘分,不仅同龄、同乡,还出现在某娱报的同一版面,又属同一家经纪公司,没出道前一直住同一间寝室。 搬进来的第一天,黄佩盈按寝室人头买了一袋水果,走过一张张床铺,挨个问。 所有人都摆着手说“谢谢,不要”,只有陶钧蕾接了她抛过来的橄榄枝。 大家初来乍到,心防都很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先拒人于千里之外,伺机窥视。 看一个人的衣着外表,看他的性格能力,看他与周围人的相处,看他的实力水平做自己的朋友够不够格,看今后有没有机会商业互吹。 总而言之,交友谨慎。 这是第一阶段。 说到底毕竟都是看重朋友发展潜力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都抢着和实力强的人做朋友。 该攀关系的攀关系,该献殷勤的献殷勤,景象一派和谐,一群人聚在一起,拱着手笑脸相向:苟富贵,勿相忘。 这是第二阶段。 等圈里的规则了解一二,行里的门道摸到三分,各凭本事讨生活。想的是档期不要撞,市场大家分,碰面一句话:吃喝玩乐怎样都行,谁提成绩谁扫兴。 这是第三阶段。 当初的陶钧蕊是整个楷元人缘最好的。 她是楷元的台柱子,唱歌、跳舞、演戏,样样拿得出手,演什么像什么,穿什么流行什么,在一行人中人气最高,认识的大腕最多,常年蝉联各大排行榜。 但她没有偶像包袱。 她帮撞了她的工作人员捡文件,给腾不出手的同行举话筒,对不熟的人都很和气,对老相识更热情。 发合照,互动、推荐,毫无顾忌,毫不遮掩。 她的博客很私人化,没有多少商业气息。 经常会发生的情况是:她出席完一个活动,发一条在周边玩的微博,粉丝很自然地评论恭喜得奖。只有得了业内很权威的奖项她才会诚恳地感谢每一个帮助过她的人。 她记录的大多是她身边的人。 今天戴了粉丝送的很廉价的礼物,今天朋友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干了什么有趣的事…… 所以大部分内容都与黄佩盈相关。 在她粉丝的印象里,黄佩盈是个活泼爱笑、乐观开朗的妹子,是陶钧蕊的好朋友,是一个值得被喜欢的人。 那时的陶钧蕊也觉得她们的友谊能天长地久,并奔着这个目标相处,可还是在六年前的某一天有了嫌隙。 黄佩盈长时间在她的星光笼罩下深感自卑,决定找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就一声不吭地背着她参加了《单恋日记》的选角。 巧的是导演私下找了陶钧蕊,基本上板上钉钉了。 前一晚陶钧蕊留在祁庭勋家跟他商讨是否去俄罗斯的事宜,二十四小时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 第二天两人在试镜现场见面,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她本想放弃这个机会,黄佩盈却拦住了她,主动退出了选拔,对她说:“我不需要这样的施舍,你不用你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让给我。在我眼里你来当主角比谁都强。如果今天你让了我还拿不到这部戏,对我而言是一种羞辱。我们是朋友,只有一个人能做为代表和其他人竞争。瞒了你是我的错,所以我认输。” 她理解黄佩盈的心情。 怪她拉得太用力,没能顾及到黄佩盈的感受,容易让人难过气馁。 这件事发生后,两人的关系已经出现裂痕,再也没法回到从前了。 她没有再在自己的微博里提过黄佩盈。不久“包养门”事件闹大,黄佩盈来找她,说:“我的粉丝不希望我和有污点的人来往,我们绝交吧。” 当时墙倒众人推,她听了什么也没问,说“好”。 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她们会在同样的地点重逢。 她陪她停在原地,像一场命运的轮回。 黄佩盈仿佛没看见她,却刻意坐在了离她最远的角落。 ** 楷元的课程勾起了陶钧蕾的回忆。 导师已不是原来的导师,换了一任又一任,风格却还是原来的风格,叫人怪怀念的。 楷元的风格就是,不管是唱、跳,还是演,每一堂课都在解放天性,宛如车祸现场,以至于祁庭勋来的时候,脚都迈了一只,又默默退了出去。 导师眼尖看见自家老板,拍了两巴掌让所有人安静下来:“欢迎祁总给大家讲两句话。” 祁庭勋进来的一瞬间特别像巡班的教导主任,气场却像慰问的领导,目光扫到陶钧蕾通红的脸,体谅地说:“大家先把汗擦一擦。” 在场的艺人平均年纪也就二十出头,闻言都因他的体贴咧嘴笑了一下。 陶钧蕾好久没这么练,微喘,吐息急促地望着他。 祁庭勋将每一个都打量了一遍才开口:“很高兴见到在这里你们,感谢你们选择了楷元。楷元会为大家提供优质的资源,也希望你们珍惜这些资源,懂得什么时候该善待自己、什么时候该严格地要求自己。” 说到这里,她看向陶钧蕾,像是对她说一样,真诚而缓慢:“祝你们能成为值得被喜欢的人,得到世上最珍贵的喜欢。” 陶钧蕾不禁呼吸一滞。 第一反应是感动。 他记得她当初说过的话,记得她的梦想。 第二反应是慌张。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了她,知道她还活着。 她当然希望他认出她。 希望她是令他难忘的人。 想像从前那样拥抱他,捧着他的脸亲吻他,想亲手给他做一顿饭。 想永远留在他身边。 她当然不希望他认出她。 不希望他夹在她和家族间左右为难。 不想他为她勉力操劳,不想他成为沉溺女色的昏君,不想在事业没起色前牵涉感情。 不想再遭受和当年相同的伤害。 不想重蹈覆辙。 陶钧蕾望着他,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到蛛丝马迹,他却别过了脸。 在场的艺人们都已经做好了耳朵长茧的准备,等着开学典礼上校长致辞般的长篇大论,结果他说了这么两句就结束了。 他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赏脸地鼓起掌来。 导师摆好了恭送他的架势,祁庭勋却说他要在旁边看。 大伙儿闻言面面相觑,惊恐地睁大眼睛。 没听错吧。 留在这儿? 旁观? 看着他们神经病似的手舞足蹈? 黄佩盈睨了身边的新人一眼,率先操练起来。 一个穿着大红色练功服的女生瞧见,冲朋友勾勾手指。 小团体勾肩搭背,聚成一个圈,压低了声音议论:“她是叫黄佩盈吧。” 另一个人摇头:“不知道,没听过这号人。” 又一个人参与进来:“你知道你说,什么来头?” “能有什么来头,一没实力,二没靠山,混了六年都没混出名堂,还那么目中无人,装逼呗。” “看到她刚才的眼神没有,真傲,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估计她听跩的,不好相处。” “不好相处就不处呗。”说话的女生边说边袭胸,“你想跟她处吗?想就上哪。” 被攻击的女生捂着胸躲开:“我不跟她处,跟你处,晚上给我留半张床,看我不把你挤下去。” “用心险恶哪,姐妹们,这种人能留在队伍里吗?” “肯定不能啊。” “怎么办?” “挠她咯吱窝!” “捅腰!” “鞋脱了鞋脱了,挠她脚!” 被围攻的女生笑着逃窜,一通告饶:“好姐姐,我错了,服了,真服!你们玩,我练习去了,惹不起惹不起。” 几个女生掐着腰笑得前仰后合,一哄而散。 有祁庭勋在旁边看着,大部分人都有些紧张拘谨,陶钧蕾固然不在乎他的目光,却因黄佩盈分了神。 黄佩盈不是别人,跟她认识了那么久,即使认不出她,也会把她当做小蕾,现在这样,明显是不想理她。 她叹了口气,没有走过去。 两个小时后上午的课程结束,陶钧蕾只是转身喝了口水而已,回过头祁庭勋就失踪了。 她还以为他是专程来等她的。 她用衣服把背后的汗蹭干净,边走边给他打电话。 电话还没通她就在一个相对偏僻的地方看到了他。 和黄佩盈。 黄佩盈对着他,语气有些急切,振振有词道:“您可以让她的妹妹进楷元,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提供一点点便利?您该知道我和小蕊的关系要好。您帮我,我就能替她完成她没有实现的梦想。” 陶钧蕾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幕。 她在不远处无声看着,心想,黄佩盈是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