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眉浅浅睡了一觉,什么也没有梦见,睡得很安稳。
等她醒来的时候,身体像是摆脱了所有负累,轻飘飘地浮在云端。
她看了眼手边,空荡荡的,叶东初早就醒了。
孟西眉坐起身来,看到他赤身披着一件衣服坐在书桌前,抱着电脑,正在全神贯注地敲着些什么。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他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回电脑屏幕上:“醒了?阿嬷刚送了吃的过来,还没有凉。”
孟西眉看到他手边摆着几个垒起的保温餐盒,显然是特意让人送过来的。
他又敲了几下键盘,收起电脑:“过来吃饭。”
而后他将餐盒一个一个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菜肴,最后一个保温盒里,还装了满满一蛊鸡汤。
孟西眉闻着鸡汤的香气,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对面。
他给她盛了碗鸡汤,放在她面前:“今天你不回去?”
孟西眉点头。
他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鸡汤,喝了一口,问她:“回申城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叶家和孟家的老宅都在镇里,也不过是因为清明时节才会回乡。等清明一过,他们就都回到了申城。孟西眉在申城没有其他住所,一直住在养父母留下来的房子里,和孟家兄妹同住,养父母去世后,孟家兄妹的饮食起居更是一切由她来照料。
她垂下眼,道:“搬家。”
叶东初并不意外她的回答。
他看出来孟西眉似乎存了什么决心,要和孟家那边切断关系。
他又问:“你搬去哪?”
搬去哪?
孟西眉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的这个时候。
上辈子,被捉奸之后,她也并没有在孟家和他们住在一起。因为她受不了他们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一个什么可耻的、肮脏的女人一般。
那时候,正好有个她在海选时候认识的朋友胡思雅在找合租室友,她就带着东西搬了过去。
后来……
也正是胡思雅拿了她的谱子抢先发表,然后反咬她一口,说她抄袭。
想起往事,孟西眉笑了笑,笑意微凉,不达眼底。
她轻声道:“我有朋友在找合租室友,我过去和她一起住。”
“朋友?”叶东初挑了挑眉,没有再问。
两人吃完饭,把餐盒收到一旁,叶东初又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东初哥,”她忽然开口,“我想要纸笔。”
“纸笔?”
叶东初随手拿起自己的商务笔记本,翻了一页空白页摆在她面前,又拿了一支万宝龙钢笔递给她。
孟西眉在上面画了几道线,然后开始默写出一份谱子。
起初有几分生涩,后来她越写越快。
因为这首歌,她曾经无数次地在大街上听到。
她曾经无数次地在黑夜中梦到。
她曾经无数次,在这首旋律的噩梦中惊醒。
前世这首歌不过是她和洛枫练习时随手弹出的旋律,当比赛进入了中后期,她才灵感迸发,填完了这首简单的民谣。
当时胡思雅已经被比赛淘汰,她写谱子的时候便没有防着对方,甚至在对方面前弹唱过一遍。
胡思雅十分喜欢这首歌,说这首民谣一定会红,还提醒她,小心这首歌泄露,让她不要和任何人说,好在比赛的时候一鸣惊人。
结果确实也很一鸣惊人。
只不过红的不是她。
当晚比赛结束后,她成功晋级,还没来得及和胡思雅分享喜悦,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拉黑。
胡思雅洋洋洒洒地发了一条长微博,成功塑造了一个被淘汰后仍然坚持创作的选手作品却被剽窃的苦情坚韧形象,并且拿出了一张图片作为时间证据——
那张图片,是胡思雅在音乐著作权协会官网认证的版权证书。
时间是她写完歌的当天。
原来,早在她刚写出这首民谣的时候,胡思雅就计划着要偷走它,并且反咬她一口。
她想起曾经和洛枫的练习,去找他要视频,洛枫冷漠地告诉她,视频已经被删了。
她拿不出证据,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人人喊打;而这首歌红遍大江南北,胡思雅收获了所有人的同情和赞美,名利双收。
她后来转入了影视圈,没有再碰音乐,但抄袭这件事,她从来都没有承认。
无数人都骂她死不要脸,她都忍了下来。
她发了一条微博,将微博永久置顶:
“歌是谁的,时间会给出答案。”
后来听说胡思雅再也没有写过民谣,而是花着用这首歌版权费赚来的钱出国读了音乐学院,回国后换了风格,去玩电子音乐。
胡思雅聪明地用换风格的借口避免自己在创作上露怯,从而露出马脚。
直到她死前,抄袭的罪名都还盖在她的头顶,无法摆脱。
现在她还没有被偷走谱子,也还没有被污蔑抄袭。
她心眼小,迈不过去这个坎。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孟西眉越写越急,越写越用力,写到最后,笔尖甚至划破了纸面,发出“刺啦”一声尖利的声响。
这声音终于把她惊醒,她茫然地握着笔,笔尖停顿在纸面上,不断出墨。青黑的墨水慢慢渗开,将整个角落的纸页都染黑。
墨水沾到了她的手掌上,她看着手掌边一团乌黑的墨渍,只觉得格外刺眼。
忽然,一只手从她掌心抽走了钢笔。
她手腕被握住,湿巾擦上她手掌,湿润冰凉。
啪嗒。
沾满墨渍的湿巾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孟西眉看着自己恢复洁净的手掌,缓缓眨了眨眼睛:“对不起……”
她嗓音有些涩:“我把你的本子弄脏了……”
叶东初看她一眼,又敲了几下电脑。
而后他拿起本子,随意将被弄脏的纸页撕下,团成团,再次扔进了垃圾桶。
他什么都没有问。
他只淡淡地将笔递给她:“几页纸而已,你继续写。”
她看着垃圾桶里的湿巾和废纸,有些出神。
是啊,几页纸而已。
黑渍可以被擦干净,废纸可以被撕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