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现在她还在。
“陪我喝一杯吧。”宋致替她斟酒,眉目舒展,“这是我托人从汝阳带来的清酒。”
前世里,她最喜欢的便是这种酒。
入喉微涩继而润润生甘。
他本爱烈酒,却因为她,渐渐也迷上了这似如人生先苦后甜的清酒。
只是,他的甘,却迟迟不来,只剩下涩然,与无尽的痴。
递过杯盏的手微微发抖,宋致屏气,不知能不能瞒过她。
一杯尽,两厢苦。
接过软下身子的苏锦,桃花眼里满是疼惜,只郑重又小心地将她揽进怀里,一如前世之中她的那次醉酒。
“宋哥哥,别做傻事。”窝在怀里的苏锦定定瞧着他,“这世间还有许多,许多好姑娘,为我不值得的。”
“苏苏。”宋致轻叹,到底是她,如此心细如发。
可他根本没有退路,对她的喜欢早就成了刻在身上的骨血。
偷偷吻上她的发髻,桃花眼里哀哀的疼,“别怕,只是一点点软筋散。我只是想抱抱你,和你说说话。”
只是,想在临走前,与你在多待一会。
“苏苏,你说。要是订亲那日,我没有被宋绵锁进柜里。我们就如这世间所有的小儿女一般,欢欢喜喜的见了面。你会不会喜欢我?”
“或是那年在学堂前,我没有受人挑拨,只是单纯地去瞧瞧我的小妻主,你会不会从此只看得到我?”
“如果我们能一起在京都长大,如约成婚,该有多好?”
“我会给你做你爱吃的饭菜,替你缝制所有贴身的物件,为你生儿育女。”
“苏苏,这是我做了许久的梦。”
他面上含羞,试探地牵住她的手,十指交握,“我们本就该如此,不是么?”
“可我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那双含情的桃花眼泛红,泪珠一滴接着一滴,落在苏锦的脸颊、脖颈。
“我们越走越远。”宋致苦笑,“若是不曾得见,或许我也不会这么遗憾。”
“苏苏,你可知道命运最残酷的是什么吗?”
他面上痛苦万分,“便是教你知道什么是后悔。”
是他一步步推开了小小苏,却又在饱受磨难后,才发觉她的好。
他爱的太迟又太痴。
他恨那些推波助澜之人,却更恨自己,分不清真心与假意。
“宋哥哥。”苏锦声弱,“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也只是个普通女子。若非家中巨变,生为纨绔也说不准。”
“你的好,我从来都不用想像。”揽紧怀里低低劝说的苏锦,宋致微微弯起眉眼,“我看得到。”
前世里,他害她暴毙而亡。
如今,他愿意还她一条命。
“宋哥哥!”苏锦心急,“你听我说,人生在世,唯有生才能有无限可能。”
“你莫要钻牛角尖。”
虽然不知他口中的她是谁,但苏锦听得出宋致语气里的低沉。这绝不是要出门散心之人的心境。
“苏苏,我只是要出趟远门。”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脉脉含情的桃花眼还有泪意,“你才是莫要胡思乱想才好。”
“我会给你写信。”宋致含笑,“给你画我所看到的风景,也会做干花给你。”
“苏苏。”他低低地唤她,“等你高中后记得来看我。”
不远处有马蹄哒哒,宋致瞧了眼远远而来的桑璃,“苏苏,我就只放肆这一回,你允了我,好不好?”
他面上终是有了淡淡的羞,泪意带着薄红,轻轻覆上她的朱唇。
浅浅又情深的,留下他两世都未达成的心愿。
小心地将她已然无力的身子放在石桌,宋致细致地替她系上亲手缝制的披风,手指拂过她紧皱的黛眉,“过往你总不喜欢我送你那些小物件,如今我只给你这一件。”
“苏苏。”他尽力笑得欢喜。
这世间无你太苦。
那双桃花眼中只余深深情意,温柔万分,“我先走了。”
秋日寒凉。
任凭她怎么喊,那一袭海棠红却再也没有回头。
哒哒的马蹄一远一近。
“润元。”伸手扶起无力的苏锦,桑璃垂眸,“放他去吧。”
“不可。”饶是费劲,苏锦也不能眼睁睁瞧着身有死志的人而不管。
“润元!他吃了安神散。”桑璃叹息,“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安神散?宋致好端端的吃这个做什么。
苏锦想不通,只艰难地撑起身子,“得救,救”
一把拦住跌跌撞撞要跟上去的苏锦,桑璃于心不忍,“润元,我已经打听过了,安神散无救。”
“宋公子想给你最好的一面,你就成全了他吧。”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他是去了远方。
“拦,拦下他。”苏锦不信,安神散便是再霸道,也有解药才是。
只要她多去打听打听,说不定就会有一线转机。
她恳求地看向桑璃,“去找。”
桑璃微顿,低道,“他请我帮忙,我已经答应了。润元,今不论你说什么,我都要把你送回府去。”
“桑璃!”苏锦生怒,手指死死扣住石桌,“你,你我生为读书人,如何,能能见死不救!”
“润元。你仁慈些,放过宋公子不好吗?”桑璃如何不难过,扬声怒道,“你既然给不了他承诺,就不要再去追他。”
“不要让心死的人以为有机会,再难过一次!”
火红的枫叶飘飘荡荡打着旋落下。
一如苏锦的心,被狠狠从腔子里打落,再也没了起伏。
她什么都给不了宋致。
什么都给不了。
沈原从内院赶来的时候,苏锦已经在小池塘边上枯坐了一下午。
“妻主。”小郎君轻轻坐在小笨鱼身边,握住她发凉的手指,“你还好么?”
他从来都知晓宋致对苏锦而言是不同的。
藏下心口闷闷的疼,沈原轻轻将人揽进怀里,咬唇低道,“妻主,要是想娶宋公子”
“原原。”将脸埋进小郎君怀里,苏锦的声音闷闷的,“我对宋哥哥只有怜惜,并无爱意。”
长久以来,他更像是能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长兄。
他的勇敢与聪慧,无一不让苏锦敬佩。
她会尊他,敬他,却也仅仅止步于此。
她难过,是因为这样的男儿郎,不该拘泥于后院,更不该为了她而将自己逼上绝路。
他本不该如此!
“妻主。”沈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宋公子必然也是想了许久,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伸手从袖里拿出一封书信,小郎君替她擦干眼泪,低低道,“这是刚刚宋公子遣人送来的,妻主瞧瞧吧。”
展开的信笺,有淡淡的花香。
宋致笔墨有力,在右上方画了一个偷偷抹眼泪的小小女童。
就连开篇,也是句调侃。
苏苏,让我猜猜,你这会是不是又躲在某处偷偷哭鼻子?你呀最怕离别,又念旧情。
放心吧,我知晓自己所做的一切,也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这么多年以来,我已经甚少纯粹地去看过这片天地。如今我终于能够了无牵挂,坐着马车,一路游游逛逛。从京都起始,去看看你喜欢的江南水乡,尝尝那些京都里没有的小吃。
信笺翻页,又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会写在信里。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走遍大晋山河。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尝尝。
好苏苏,别哭了。
他还记得小小苏的信,在结尾认认真真画了京郊那一片火红的枫叶。顺带着还有一枝压好的干花。
爱别离,求不得。
人生已苦,宋致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苏锦,叫她如何不动容。
沈原低低哄着哭红了眼的小笨鱼,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天晚,终有离别。
宋致每月都会如约寄来一封信,只不过上面的文字越来越少,更多的是些风景。
直到春雨再临,苏锦才收到了他一封信与一卷画。
一袭海棠红的他撑伞盈盈望了过来,似是欢喜似是期待。
苏苏,昨我梦见你了。我梦见你高中榜首,簪花披红,经过了宋府门前。
可惜我不在京都,见不到你这般骄傲的模样。
他的字戛然而止,苏锦认认真真读了几遍,才将信好好放在一个单独的木盒里。
里面厚厚一沓,都是宋致这几个月寄来的信笺。一封又一封,规规整整。
苏锦微怔,只装作什么都不知,写下了又一封永远都不会有回应的回信。
春雨如绵,淅淅沥沥打在窗边,便是夜里也不曾停歇。
“妻主。”明就是殿试的日子,小郎君不放心,又从内院偷跑了过来。
那双美极的丹凤眼满是担忧,揉着她的右手絮絮叨叨嘱咐了许久。
“放心吧,我无事的。”苏锦揉了揉沈原的脸蛋,“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只怕淮安又要担心。”
“我得再陪陪妻主。”小郎君闷声解下身后的小包袱,里面新崭崭放着一套衣裙,“妻主,你试试。这是原原刚做的,要是不合身,我现在就给你改改。”
衣裙针脚细密,也不知这傻乎乎的小郎君做了多久,手指上又扎了多少眼。
苏锦叹气,从书桌上拿出药膏,牵住他藏在袖里的手,认认真真抹着药膏。
“妻主,你是不是生气了?”沈原抿唇,悄悄看向沉默的小笨鱼。
“我没有生气。”苏锦轻轻吻上那双不安的丹凤眼,“我只是心疼,我家原原的手指。”
我家?
小郎君唇角微微扬起,欢欢喜喜凑了上去,“妻主心疼,原原可不能不管,呐,我给妻主亲一会,只一小会,妻主乖乖的,别再痛啦。”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又想,还是按照既定的大纲写了宋致的结局。
哭唧唧番外会给他一个平行世界。
就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