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京都,正值浴佛节,满城流光溢彩,灯火煌明。
大街小巷都是欢天喜地的赏灯人,男女相携,孩童嬉闹,正是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一个打扮怪异的女子走在青石板路边上,白色素巾裹着头脸,身上衣服尤其脏,左一块右一块的不知是沾染了什么污渍,已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街边的商贩行人看见纷纷避让,走过还忍不住回头打量她几眼,心里嘀咕皇城根下哪来的怪胎这般招摇过市。
谷长宁唯一露出的眼睛充满疲态,呼出的热气裹在素巾里头,让她胸口发闷。
她走的每一步都很慢,显得尤其沉重,看起来像在顶着狂风前进,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拉扯着她不让走。
谷长宁忍耐许久,才停下脚步,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那里缠着一双女子的臂膀,上头涂着鲜艳的蔻丹,然而手臂上却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尸斑,皮肤青白发灰,看起来像是被水泡了三天三夜般发胀,触感还软绵绵的,只消随手一掐就能挤出水来似的。
只一眼,她就迅速收回了视线,不再往下看,咬着牙嗡动嘴唇,用几不可察的气音道:“冤有头债有主,做什么缠上我?”
一声轻笑,是从她脚下传来的,是个女子粗哑难听的声音:“小妹妹,没有冤也没有债,只想请你买两件灯饰~”
谷长宁闻言往旁边瞅了瞅,她停下的地方正好是个卖灯饰的小摊,摊上琳琅满目,挂着各色精美的灯饰,只不过这样的摊子在朱雀大街上到处都是,这家并无特别之处,相比起热闹的灯会也就看起来门庭冷落了些。
这是死了还不忘给自己家揽生意?
她抬头望天,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您看我像是身上有钱买灯饰的人吗?我连饭都快吃不起了,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罢。”
自从重开阴阳眼后她就没安生过一天,走在路上也有这样那样的鬼物要上来纠缠,如今可好,区区阴魂居然开始找她强买强卖了,她看起来有那么好欺负吗?
女鬼见她不买账,开始嘤嘤哭泣歪缠起来:“姑娘好狠的心,左右奴家只是个没人在乎的,便只好随姑娘一块去了……”
说到这里她开始软绵绵地朝谷长宁身上攀爬,本来在身后的脑袋不知怎么就扭到了谷长宁身前,一颗头高高昂起,脖子扭成个不自然的弧度向上看着她,只不过那张脸跟手一样都像被水泡胀了,浮肿到看不清面容,还遍布尸斑。
谷长宁与她对视片刻,有些不解地提出疑问:“你是溺水死的吗?水鬼怎么还能跑上岸来?”
女鬼委委屈屈地道:“奴家是死了后才被丢到河里的,跟水鬼那些腌臜物可不一样。”
都是鬼,还分三六九等,有意思。
街市上人多,谷长宁无意与她继续纠缠,之前防身的桃木枝前两日不慎丢失了,还得想个别的办法摆脱这只女鬼——
就在此时,长街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还有马蹄落地的轰隆作响,声音越来越近,没有片刻就到了眼前。
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匹高头大马,那马儿成色都极漂亮,踏在青石板路上的蹄子迅疾有力,风风火火地跑着招摇过市,路边的行人商贩见状纷纷避让,生怕冲撞了马匹。
而被缚住身子动不了的谷长宁站在路中间,首当其冲地对上了领头的黑马,她早早就听见了马上的人喊“让开!”,却只能像块顽石一般杵在原地,那女鬼不知是不是故意,浑身像铁索一样紧紧箍住她。
马蹄声近在迟尺,眼看就要兜头撞过来,不知哪里凌空卷来一道马鞭缠住她的腰往边上一带,她就像个破布娃娃轻飘飘地飞起,砸到了旁边的灯饰摊子上,噼里啪啦的响声后与砸塌的摊子躺到了一起。
……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谷长宁摔懵了,先着地的背部疼得她几乎蜷缩,还没缓过神,就听见马蹄声渐缓,黑马掉了个头停在了她的面前。
先前缠着她的女鬼不知何时离开了,谷长宁翻了个身,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用那女鬼之前的角度看马上的人……没看着。
事实证明活人还真不能把脖子扭成那样,何况那马太高,能进入她视野的就只有马肚子和那人垂下的紫色袍角。
头顶传来一声轻嗤,声音极好听,语气极轻蔑:“碍事。”紧接而来的是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啪啦扔在她眼前,发出银钱摩擦的细碎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