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周末,一般周末时间顾澜生都会中午才起床。 但这个周末他把闹钟调成八点半,他的客人看起来对烹饪一窍不通的样子,他得给客人做早餐,而且,他今天有两个面试。 八点半,顾澜生在冰箱上看到他的客人给他留下纸条出门去了。 今天是赫尔辛基难得的好天气,没有雪,微风,厚厚云层后露出淡淡的蓝。 十点,顾澜生走进市区中心一家图书馆,这家图书馆需要一名周末管理员,面试还算愉快,美中不足地是,图书馆距离他住的公寓有点远,需换三趟车。 十一点半,顾澜生出现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超市门口。 超市中型规模,距离他住的公寓也近,骑自行车数十分钟就可以到达,但这家超市招收的是夜间店员。 超市负责人正在处理顾客投诉问题,顾澜生只能在各个货架兜兜转转,周末顾客很多,来到体育用品区,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熟悉的声音说“先生,能帮一下忙吗?”说的是芬兰语。 真不错,还会芬兰语。 熟悉声音就来自于前面的货架,把那颗橄榄球稍微往一边推移就露出三公分左右的缝隙,透过那道缝隙,顾澜生看到站在前排货架走道的一男一女。 男的正面站着鼻梁上架着眼镜;女得背站着长卷发披肩。 昨天还一头直发现在变成卷发了,还是看起来很有女人味的那种波浪卷。 波浪卷及腰,石榴红毛衣变成西瓜红丝质衬衫,衬衫下摆全部被塞进米白色牛仔裤里,牛仔裤采用高腰设计,从顾澜生这个角度看过去,腰部臀部曲线一览无余,是会让男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婀娜曲线。 他的客人一大早就到美发沙龙去了?去完美容院就来到超市和男人搭讪?二月的赫尔辛基天寒地冻,她穿成这样不冷吗? 顾澜生皱起眉头。 皱眉间,眼镜男已经行动了起来。 眼镜男个头很高,轻而易举就把放在货架最上端的地球仪交到女人手里。 顾澜生眯起眼睛,眼镜男三十左右年纪,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举手之劳的事情做完后稍微侧过身体,看来他是想让女人先走,走道有点窄。 可女人并没有走,她和男人道谢,以很是柔媚的语气。 一切再明显不过。 “你在赫尔辛基念书?”眼镜男小心翼翼试探。 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先生你经常逛超市吗?”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点头。 “一个月逛几次超市?”这盘问语气也是娇滴滴的。 片刻,眼镜男回答:“我每个周末都得到超市购物,一个月有时是四次,有时是五次。” 没拿地球仪的手把半边长发往后拢了拢,原本有规律的卷发尾被打乱,如云絮般层层叠叠铺开。 这姿态……顾澜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敦厚老实的男人又在推眼镜了,推完眼镜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也不知这么的又回到那副眼镜上去了。 笑声轻轻浅浅,纤纤手指指向眼镜男的脸:“先生,你的形象让我联想到超人,特别是刚刚给我拿地球仪的时候。” “啊……是吗……很……很荣幸,我从小……从小就十分崇拜超人,我永远也不会想到……会从一个像你这么美丽……美丽的女孩口中听到……”眼镜男显得语无伦次,“听到这样的话,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客套话?” “我从不说客套话。”一本正经强调,继而,放柔声音,“我以前想象过超人要是有一天逛超市会是什么样子来着,通过先生您我知道了答案。” 基本上,顾澜生已经知道他的客人想干什么了。 俨然,她是把电视上的那个家庭主妇的话给听进去了,在超市能找到好男人。 “谢谢……谢谢……”眼镜男舌头打结。 “先生,您能把眼镜借我戴一下吗?”她问。 想必,此时此刻,眼镜换成皮夹的话眼镜男也不会有任何反对。 她边笑边戴眼镜。 比较遗憾地是,她一直背对体育区货架,他无法知道那副看着像书呆子必备品的眼镜戴在她脸上效果。 应该是还行吧……眼镜男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的脸。 菲奥娜,像花儿一样灿烂的生命,想必,在眼镜男面前她的笑容也像花儿一样。 顾澜生知道,他的客人笑起来有多甜多迷人。 “我现在看起来像不像女超人?”他的客人语气十分严肃的问着。 严肃的语气,花儿般灿烂的笑容。 眼镜男舌头继续打结:“你……你比女超人……更漂亮……更可爱。” 她戴着男人的眼镜离开货架走道,眼镜的主人自然得寸步不离跟着。 就是这样,那男人那女人一起往收银台走去,地球仪是男人掏的钱,出超市门口时,男人的外套穿在女人身上。 眨眼功夫,那两人就消失在赫尔辛基周末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这也只不过是发生在几分钟里的事情,甚至于超市负责人还没处理完那起顾客投诉事件。 看来,他的客人对男人很有一套。 超市负责人答应顾澜生可以预支部分薪金的要求。 从下个礼拜起,未来三个月顾澜生将成为这家超市周末夜间店员。 离开超市,顾澜生去了汽车维修工厂交轮胎定金,轮胎质量他很满意,从赫尔辛基到哥本哈根不成问题。 六点,餐桌摆上两份晚餐;七点半,两份晚餐依然完好无缺;八点,两份晚餐被丢进垃圾桶。 十点,顾澜生给约翰打了一通电话,询问他的客人有没有在之前收留她的那位留学生家里,又或者他的客人有没有和他的越南女友取得联系。 约翰给出的回答是没有。 没有?! 直到次日清晨,他的客人还是没有回来,而身为主人的他度过一个无眠之夜。 上午八点,顾澜生给汽车维修工厂打了一通电话,维修技师在他一再催促下答应下午到他车库来一趟。 车轮胎换好了,就意味可以让他的客人走了。 不,是滚蛋,有多远滚蛋多远。 那么不负责任的人,他不需要给她任何脸面。 下午两点半点,维修技师如约而至。 五点半,维修工人完成工作,拿着尾款离开。 夜幕降临,他的客人还是没任何消息,这让身为主人的他很恼火,觉得有必要警告他的客人。 于是,他把客人的行李箱扔进她的房车里,这就是他给以她的警告方式。 这个晚上,他的客人依然没有半点消息,他没再给约翰打电话。 周一到来。 周一延续了周末的好天气,他的自行车得以派上用场,顾澜生骑着自行车去上课,和往常一样去餐馆,去接孩子,把孩子交给学校老师,然后回家。 回家途中耽搁了会,一名花童非得拉他做买卖,无奈之下,他只能掏十七点五欧元买下那束玫瑰花,这让顾澜生比往常时间迟了数十分钟拿钥匙开门。 门是开着的。 门钥匙他一把,约翰一把,约翰那把钥匙最近暂时换了主人。 打开门,她就站在门口。 波浪卷换回成之前直长发,头发换回来了,石榴红毛衣也换回来了,怀里抱着沙发靠垫,眼巴巴瞅着他。 看来,她是意识到对于这个房主的主人来说,她是一名及其不负责任的客人。 没再去看她一眼,换了棉鞋,回房间搁包,再拿着花束来到厨房。 赫尔辛基这个时节花很贵,一支玫瑰三点五欧,把它们扔垃圾桶可惜了,再说了,这对花儿本身也不尊重。 公寓没有花瓶,顾澜生只能在厨房物色可以取代花瓶的物件,那抹身影跟随着他的脚步悄悄移动着。 顾澜生一直找不到可以搁放鲜花的物件,那抹身影如影随形。 在厨房兜了几圈,他听到她细细的声音在问着他“花是送给我的?玫瑰我并不是很喜欢。” 他的客人可真是……可真是脸皮厚。 凭什么? 抚额,视线直直射向一直跟着他的人,冷冷落在那张脸上。 这张脸脸色白得如门外的积雪,若大病初愈的人,脸上一丝丝血色也没有,顾澜生想起之前她说的话“我外婆,妈妈很年轻就离开了。” 分明,说那话时的语气悲伤满溢。 不受控制,花束往着她面前递,本能总是先于理智自尊。 “花真是送给我的?”她半垂着眼帘,眼睫毛微微抖动着。 “嗯。”从鼻腔里淡淡哼出。 她手指轻触花束蝴蝶结,小心翼翼接过,往前一步,身体稍微往前倾斜,没拿花束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脸颊轻轻贴在他胸腔处。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拥抱? “顾澜生,你是一个好人。”低低嗓音贴着他的外套。 这是她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 顾澜生,你是一个好人,然后呢?直直站着。 “告诉你一个秘密,一年中我有三份之一的时间都在生气,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吗?一天分白天和黑夜,黑夜是睡眠时间,白天分上午下午,也就是说我一个上午都在生气中度过,即使上午不生气但下午也会生气,顾澜生,我这样说你懂吗?” 他的客人是从火星来的吗?还是在标榜自己与众不同? 两人都没说话。 许久,她叹了一口气。 说:“顾澜生,我心里一直在生病。” 如何理解她的这番话?是在为其不负责任的行为开脱吗? 他亲眼看到她在公共场合挑逗陌生男人,手法娴熟,一年前,在摩尔曼斯克,她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戒指也许来自于男人赠送。 这番话,也许别有目的,也许她把他当成另一个眼镜男,这番语言之前,她已经身体力行对他投怀送抱。 “这两天去了哪里?”轻轻推开她,问。 置若罔闻,抽出一朵玫瑰花,轻嗅,低叹:真香。 没再看她一眼,顾澜生回自己房间。 晚餐时间。 他的客人低声埋怨:怎么没有酸菜包子? “你车修好了。”顾澜生回答。 表情一呆,低下头,拿起汤勺,一勺一勺把米饭小心翼翼送进嘴里,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顾澜生不得不承认,他的客人在扮可怜上很有一手,那抖动的眼睫毛直把他看得一阵阵于心不忍。 “明天再做酸菜包子。”无奈说着。 她还是垂着头。 “明天再做酸菜包子。”放柔声音。 怎么还是垂着头? 垂着头,她低低说出:“顾澜生,你真是一个好人。” “顾澜生,你真是一个好人。”这话忽然间让顾澜生烦了。 十点,她和他说“顾澜生,晚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石榴红的毛衣,那轻柔的语气让顾澜生直揪自己头发。 烦透了。 让顾澜生更烦的还在后面。 次日,顾澜生在自己房间门板上看到她留下的纸条。 纸条上工工整整写着:顾澜生,我走了。 看着纸条发呆。 “啊——”顾澜生被自己那声怒吼给吓回了神。 他的客人可真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就因他昨晚没做酸菜包子?就因为他几个冷眼?就因为他昨晚没有及时回以她“晚安”?就走了。 不,不不,这也许是一名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贯用的伎俩,昨晚,她还对他投怀送抱来着。 顾澜生来到车库。 车库除了约翰的车还有他的自行车再无其他。 看着空空如也的车位,顾澜生明白到一件事情。 她走了。 他的客人真的走了。 “妈的,还没给轮胎钱呢?那是一千欧元!一千欧元!!”顾澜生愤怒喊着,逐渐,愤怒的咒骂变成“你还没留下联系地址。” 吃掉了那么多的酸菜包子;花了我一千欧;天天给你做早餐;怎么吝啬得连一句谢谢都不留,也没有留下联系地址,更没有留下名字。 小蝌蚪,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