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茬苗下了地,春忙渐休。
今年雨水丰沛,差不离隔上五六天就有一场雨下来,余下便是大晴天。庄稼最喜这等天气,一日比一日长得茁壮,倒也不必人多操心。如此一来,人便闲了下来。
清泉村的人,每到这个时节,便会进城打些短工,或采了早春第一茬的野菜,去镇子上贩卖,挣些银钱。城里人大多稀罕这口时鲜,不用小半日就能卖个干净。
宋桃儿往年也干这行当,但自从宋家食肆开张,她便只到铺子里帮忙去了。食肆的老客,也大多喜欢这个长相甜美,乖巧伶俐的小姑娘。许多客人,甚而是看着宋桃儿长起来的。
这日清晨,天色微微发白,宋桃儿便先起身到自家地头转了一圈,采了些刚露头的泥胡菜、菊花脑、地肤子。这时节,种下的菜蔬还未长起来,唯有这些天生地养的东西,能给饭桌添些新鲜。
但宋桃儿今日采这些野菜,也并不全为了自家吃食,是想拿到县里铺子中添菜佐味的。
原先,她同父亲说起此事,宋大年还疑惑不解,这些玩意儿乡下遍地都是,城里人口味刁钻些,若说买了自家回去做两顿尝尝鲜也罢了,还能上饭铺子里花这冤枉钱?
宋桃儿原先也不懂这些,也还是上辈子得来的经验。
城里这些有钱人家,鱼肉大菜每日是吃腻了的,便总想有些不常见的新鲜吃食换换口味。野菜这东西,没人种,只能靠着乡下有人采了进城去卖,但这是没个准数儿的。再则说来,便是各家能买着,也得看如何烹调。若不然,吃两口新鲜一顿也就罢了,再不会想它第二顿。上辈子国公府里有个老妈妈子,倒很会调理这些东西。她无儿无女,家中贫寒,宋桃儿时常接济她,她便将这一手都教了宋桃儿。那时候,她还想着或许能让府中众人高看一眼,有时下厨做了去孝敬,饶是蒋二太太那般尖刻挑剔的人,也能吃的干干净净。只是野菜这东西,国公府中不常有,这般人家也没道理派人下乡去采,没得失了体面。于是,上至老太太郑罗氏,下到蒋二太太等人,时常念叨。宋桃儿便明白了,这天下人无论他是个什么身份,舌头都是一样的。
镇上似宋家食肆这等小饭铺子,林林总总也有那么十几家,现下生意虽还说的过去,但没自家的特点,总是没什么大的起色。
这野菜肴馔,或许能成自家食肆的揽客之方。
人既一脚踏进门来,便不能只吃两口小菜,总需点些吃食,生意便就做的开了。
宋桃儿摘了满满一篮子野菜,便迎着晨光往家走去。
在家用过早食,宋家父子早已打点好车马行装,宋桃儿便乘了车,辞别母亲嫂子,跟了父兄进城。
这边婆媳二人站在大门首,望着一行三人没了踪影,方才回去。
刘氏叹了口气:“我昨儿还跟她爹说,不要叫桃儿在去城里帮忙了。她这个岁数,就该在家里好好的绣嫁妆,等着婆家上门相看。这样动辄出去抛头露面,真不怕人说闲话!”
杨氏想起那夜宋桃儿跟她说过的话,便劝解道:“娘,您也甭操心啦。我瞧妹子好得很,能干聪慧,人又漂亮,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再说了,那些人若是为着那些流言蜚语就不敢上门,这样的人家也不值得妹子嫁过去。”
她只是个乡下妇人,没见过多少世面,但她心里却能觉察,宋桃儿不是平日里见惯的那等女子,她有主意,也必是个不平凡的女人。
宋桃儿跟着父兄进了逸阳镇,到了自家铺子前。
宋大年父子两个忙着下了门板,宋桃儿将酒帘子挂出去,便进了厨房。
宋家食肆雇佣着一个小伙计,本是湘南人士,一年多前家乡遭了洪水,一家子人都卷走了,独剩下他一个。他逃难进京,靠乞讨为生,宋家父子可怜他,便收了他当伙计。这小伙计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为宋家做事。铺子夜间无人看管,他便睡在铺中,也顺带照管灶火。
宋家这锅羊汤,是昼夜不熄火的,每隔一段便下新的羊骨下去,如此熬了许多年,方才有今日这个味道。宋家的面食,全仗着这锅老汤了。
宋桃儿走进厨房,果然见那小伙计正蹲在灶前吹火。厨房燥热,虽还是春季,他也只穿着一件短衣褂子,赤着臂膀,火光映照在两条结实的胳臂上。
那小伙计听见动静,站起来回望了一眼,忙招呼:“姐,来了。”
宋桃儿点了点头,吩咐伙计把火生大,将汤烧滚起来,她自家便去收拾带来的那些野菜。
烟囱将羊汤的香味儿送到了街巷上,左近食客便知晓宋家食肆是开张了,陆续走来。
宋家卖的羊汤切面、卤羊头肉、羊蹄子,食客来此大多也是点这几样。
宋大年在铺中招呼客人,有几个相熟的老客便笑道:“老哥,你家这羊肉面是越发好吃了。以往只是吃惯了,还不觉啥。上回来你家,你说改了汤头,我心里还嘀咕,多少年不改的老味道,瞎折腾个啥?这一口汤下去,嘿,还真就不一样了!辛辣辣的,开胃的很,下了肚,暖烘烘的。这以前的汤,不怕您着恼,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多了犯腻,一碗也就到顶了。上回这汤不一样,一点儿不会腻舌头,三五碗也吃的下去。再有那碟子酸萝卜,嘿,绝了!感情老哥是从哪儿请了手艺高明的大厨了?”
宋大年摸了摸下巴,莞尔道:“我这小铺子,庙小哪里请得起大佛,这是我家小闺女自己琢磨出来的。”
一众食客登时睁大了眼睛,问道:“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