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葭雪住的村子和县城有客车，但外公家的村子杨家沟直到她死的那年都没通车，去外公家只能骑自行车，好在学这个不难，掌握平衡即可。林葭雪在路上溜了半个小时就重新掌握了要领，快十二点的时候骑行到杨家沟村，路上遇到几个去稻田里除虫打药的长辈，都笑呵呵地问她高考考得怎么样，准备去哪里上大学。　　　　她不记得前世的今天是如何回答的了，不过强颜欢笑地敷衍着，这次亦然，她都不记得这些人了，一路骑行到大舅舅家门口，锁好自行车，和大舅妈打了声招呼，转弯过桥，上坡向外公家走去。　　　　两个舅舅都已经结婚了，大舅舅分家修了房子，二舅舅还和外公外婆住在老房子里，这时候两人都在市里的工地上打工。大舅舅蔡明华只有一个独生子蔡鑫，和林豪同岁，如今都在县一中同班上高一，今天还在学校上课。二舅舅蔡明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蔡婵上小学四年级，现在还没放学回家吃午饭，小女儿蔡兰今年四岁，蹲在坝上玩水，远远地看到林葭雪过来，边跑边喊道：“奶奶，小雪姐姐来啦！”　　　　外婆正在喂猪，听到蔡兰说话，连忙放下猪食桶子和马勺，走到坝上对林葭雪笑道：“小雪来了啊，昨天考得咋样？”　　　　林葭雪快步上前，外婆常年劳累，这个岁数的她依然起早贪黑，种地喂猪做家务，晒得一张脸常年黑黝黝的，衬得老年斑都不甚明显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暌违几十载，再度见到外婆，林葭雪再也忍不住，不顾外婆身上沾了些猪食污秽，抱住外婆泪如雨下。　　　　老人干枯粗糙的手轻轻拍着林葭雪的后背，“乖，怎么哭了？”　　　　林葭雪靠在外婆的肩膀上抽泣道：“我太想您和外公了。”县一中是省重点高中，高三学生一个月才放一天假，前世的她就过年的时候来过一次，算一算都快半年没见了。　　　　外婆笑道：“那就多住几天，太阳落山了我们去山上掰包谷，明天给你煮着吃。”　　　　“可能吃不成了，我下午就得回去了，明天去县里找我同学有点事情。”林葭雪咽了咽口水，外婆种的玉米特别好吃，她也想多住几天，但时间不等人，她必须要尽快去找工作赚学费。　　　　外婆拉了林葭雪的手进屋，打开电视机，含笑道：“你先看电视，我去喂猪，你外公去田里放水了，等会回来了叫他去割几斤肉，下午给你炖肉吃。”　　　　“好，外婆炖的肉可香了！”林葭雪眉开眼笑，接过外婆递来的遥控器，低头问蔡兰，“兰兰想看什么？”　　　　蔡兰乖巧地回答：“姐姐我想看动画片。”　　　　林葭雪找到播放动画片的台，蔡兰挨着她坐下，安安静静地观看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西游记》。这部动画片很早了，林葭雪小时候也看过，果然是经典，十几年后依然还能吸引不少小观众。　　　　林葭雪没看到二舅妈，随口问道：“兰兰，你妈妈呢？”　　　　“妈妈去县城了。”　　　　林葭雪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二舅妈年轻，喜欢逛街打扮，估计是去县城购物去了。　　　　外公家的老房子是泥土房，夏天不开风扇也很凉爽，林葭雪陪着小妹妹看了一会儿动画片，听到外面传来外公外婆的声音。　　　　“小雪来了，你去割点肉。”　　　　“好嘞，我换身衣服就去。”外公的语气十分高兴。　　　　林葭雪闻声出门，看到外公穿着洗得发白的背心长裤，挽起的裤腿上沾了不少泥巴，手里拿了条湿毛巾擦汗，对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林葭雪鼻子一酸，前世，她没能见到外公最后一面，甚至连他的葬礼都没来，更别说去坟前祭奠了，那时候的她东躲西藏，压根不知道外公去世的消息，直到被父母找到，才知道外公死于肾衰竭。　　　　现在，外公还活生生地在她面前，所有的遗憾，都可以一一地弥补起来。　　　　林葭雪红了眼眶，抽了抽鼻子，端起桌上的茶缸双手递过去，唤道：“外公。”　　　　外公接过茶缸喝了一口水，乐呵呵地道：“昨天考得咋样？一本没问题吧？”　　　　林葭雪想过要不要把她瞒着父母去找工作赚学费上大学的事情告诉外公外婆，深思熟虑之后决定隐瞒，不是她不信任他们，而是两位老人毕竟上了年纪，万一哪天说漏了嘴，被她爸妈知道，又是一场麻烦，她可不想看到林文博蔡明霞跑去学校大闹害得她没法上学。　　　　“考一本没问题，但我上不成大学了。”　　　　外公脸色骤变，皱眉道：“是不是你爸妈不叫你上大学了？”　　　　外婆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关切地道：“你学习那么好，怎么能不上大学呢，你别怕，我和你外公去跟你妈好好说说。”　　　　前世，林葭雪对外公外婆说起这些的时候早就哭成了泪人，现在早已知道结果，心态也转变了，没有再哭得委屈无比，闷闷地道：“他们都给我安排好了，叫我去广州打工，林豪过两年也要高考了，家里的钱都给他留着呢。他们觉得我上大学没用，还不如早点去打工还能多赚点钱。”　　　　“胡扯！”外公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茶缸，“谁说上大学没用，你学习不比林豪差，你们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咋就供不起了，别担心，我跟他们说。”　　　　林葭雪前世听到这些话，还以为自己有了希望，却不料父母态度坚决，外公怎么劝说都不肯让她去上大学，林文博对外公说：“爸，如果你能把她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都包了，那我二话不说，立马送她去。”　　　　外公缄默了，他只是一个村镇小学的退休教师，一个月三千块的退休金，不仅要维持他们老两口的开支，还要给三个孙子孙女零花钱，偶尔给外孙子一点钱，两个舅舅不会过问，但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四年起码得四万，如果给了她，舅舅舅妈和小姨肯定不满，一定会大吵大闹，让他一碗水端平，给外孙女都这么舍得花钱，亲孙子两年后也要考大学了，他当爷爷的不给学费说得过去？　　　　后来，外公给林葭雪三千块钱都要藏着掖着没让别人知道。　　　　外公有他的难处，林葭雪理解，对他们，她只有感恩没有怨言。　　　　林葭雪淡淡笑了笑，“外公，不用跟他们说了，说也没用，不上大学没关系，我出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也行。”　　　　外公的眉皱得更深了，他根本不信林葭雪的话，叹道：“小雪，你从小学习就好，不上大学多可惜。你先别说这种丧气话，你爸妈那里我去说，去看电视吧，我去割几斤肉，叫你外婆好好给你改善改善伙食。”　　　　“谢谢外公，谢谢外婆。”林葭雪的鼻子又酸了，只有外公外婆发自内心地关怀她。　　　　“跟外公外婆还说啥子谢谢，我走了。”外公把他的摩托车推下小坡，一踩油门绝尘而去，不到一个小时，带了一大包东西回来，五斤猪肉，另有水萝卜海带莲藕山药香菇等配菜，大舅妈帮忙提着这些东西跟在外公后面一起上来。　　　　林葭雪在外公家没人指使她干活，她还是主动做一些家务，这次来了也不例外，在厨房给外婆和大舅妈打下手，点火烧柴，洗菜切菜，一切都准备完成，就等表妹蔡婵放学回家。　　　　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大舅妈问道：“小雪准备报哪个大学？”　　　　林葭雪黯然道：“我不上大学了，过几天去外地打工。”　　　　大舅妈“哦”了一声，“你弟弟过两年也要上大学了，供两个大学生的确负担有点重。不过女孩子嘛，将来嫁个有钱人就行了。我们小雪长得这么漂亮，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享福，上不上大学都没关系。”　　　　大舅妈未必有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思，她们本来就是这种想法，女孩子上不上大学都无所谓，反正将来都是要嫁人的，这番安慰的话在林葭雪听来却颇不是滋味，她前世嫁给郑飞的时候，哪个亲戚不羡慕她父母收了十五万的彩礼，都说她命好享福，可谁又知道表面风光之下，她过着怎样可怕的生活。　　　　低人一等，卑微得如同一个卖身的奴婢，甚至在郑飞检查出没有生育能力之后，他竟然还默许了公公对她下手，若不是那天她刚好例假，只怕郑飞会把她捆了送上公公的床。　　　　郑家只有郑飞一个独苗，反正都是老郑家的种，不能让郑家绝了后，至于她的意愿，从来都不必考虑，十五万彩礼买来的媳妇，不生孩子要她做什么。　　　　饭后，外婆收拾碗筷，外公把林葭雪叫进了屋子，关上门，从箱子里拿了一沓钱出来，数了数刚好三千块，塞到她手里，语重心长地道：“这是早就给你准备好的，考上大学的奖励。就算你爸妈不听我的话，不供你上学，你去了外地，手里有点钱，也能过得稍微好一点。别嫌少。”　　　　“谢谢外公。”林葭雪没有推辞，外公外婆对她的心意从来都没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他们是真心地疼她，只是没想到，这次外公提前把钱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