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的红绳由外域丝线制成,红而艳丽,不易绞断。 其上有三个小银铃,抬手之间,银铃轻晃,清脆作响。 因颜色太艳,阿婉肤又白,红绳在她手腕上,给她多增了一抹姝色,远远瞧去,她唇红与绳铃遥相呼应,更显娇滴。 阿婉却皱起两道弯眉,嫌恶地将手抬远,仿佛她整条手臂都是臭熏熏的。 前世,这玩意还捆在她脚腕上,如今,仅是换在了她的手腕之上,她辨认过,中间的银铃上有一道细细的划痕,与前世的那只无异。 他这是再次警告于她,休想再逃了。 红绳刚好系在她的手腕处,不大不小,不知那嬷嬷使了何种法子,竟让她戴得上红绳,却摘不得。 卢氏张罗来院中之人,能用的法子都用过,剪子绞不动,泡脂膏也无用,折腾了十几样法子,弄得院中一阵慌乱,那条红绳仍旧完好无损,更见鲜红。 反倒是阿婉的手腕,红了一片,卢氏瞧着,一颗心揪着疼。 阿婉在侯府跟前一闹,整个人已经彻底虚脱,额头汗津津的,她只抬了只手臂在床榻外,任由院中之人折腾。 脑中,混混乱乱,装着事。 其实,若按今世的情况,她与傅.....那人并无多少交集,除了当夜他闯入她房中之外,再次见面便是今日,她皱眉,怎的他就扬言要娶她了! 他那人,冷淡寡情,对一件事或一样东西都存有极大的偏执,她能想到的,大约是因为阿爹阿母以及城中百姓惹怒了他,他偏要逆行而上,激怒众人。 又大约他仅当她是一样物件,想拿回家中摆放而已。 总归绝不会是心悦于她便是。 她“噔”的坐起,缕儿正蹲在她跟前替她擦手,被她举动一吓,捂住心口道:“小娘子你要做什么?差点吓死婢子。” “我偏不信,我还不能摆脱它。”阿婉抬抬手腕,三只铃铛齐齐作响,她心跟着一跳,快快的用帕子按住,不让它们发出声。 它,也代指他,这辈子,她偏不信了,还能躲不过他! 若躲不过,她便随他姓! 就从解开铃铛红绳开始! 接下来的半个月,缕儿夜起,便时常见她半夜不睡,披着一头软发缩在床角,拿着剪子对那红绳绞啊绞,认真且执着,瞧上去真是可爱又辛酸。 郑朔知阿婉心事,请了几个巧匠上府,可惜几个工匠师傅技艺不精,对着红绳琢磨数个时辰,仍是一眉不展,摸胡子摇头叹气。 郑朔见状,将人都轰了出去,如此,又只剩下阿婉一人,对着那条红绳磨刀霍霍。 期间,卢氏审问了一直被关押在柴房的顾奶娘,顾奶娘神神叨叨,口口声声念着"罪过",就是不答话,最后咬了舌头,幸而医救及时,保住了性命,卢氏打发她去了乡下的庄子。 可顾奶娘当日为何出卖主子一事,再也无法得知。 阿婉猜想,一个奶娘敢做出这等子事,若说背后无人指使,便连她也不信。顾奶娘不识字,也不肯指认人,幕后指使是谁,已成为疑团。 总之,应该不是那人所为,他何曾有心思玩这些。 半月以来,她阿爹怕他再次深夜入府,又加派了一批亲兵守在福祉院外头,因放心不下,阿母也一直与她同住,她除了梦魇,在梦中见过他之外,倒再也不曾遇上他。 郑兴在城中识得的人多,打探回来的消息每日都不相同,有人曾道见过少将军身现茶楼,又有人曾说见他已经出了城门,回了范阳。 阿婉不敢掉以轻心,生恐如阿兄说的那般,她若出去,就遭他带走,因此寻常无别事,她多是待在院中,转眼入了冬,屋中燃起了炭,熏香暖甜,她拥炉子吃烤肉,仍不忘绸缪着躲开那人一事。 越临近年末,卢氏越发犯愁。 如今已是十一月,阿婉的生辰在正月初一,再过两月,她已是十七,寻常女子这个年纪,早该定下夫家成亲,若动作快些,孩子都快有了。 因顾奶娘一事,如今城中之人皆认为,阿婉是傅少将军定下之人,至今没有哪个人敢与傅将军府作对,贸然前来提亲。 卢氏狠不下心肠,真让女儿此生孤苦一人,后来,她倒是再相看过几家亲事,无奈对方一听是侯府姑娘,俱都面色发白,告饶离去,阿婉就此成了嫁不出去的姑娘。 愁得卢氏头发掉了一把又一把。 “要恭喜小娘子了,小娘子真是个有福气的。” 深雪初停之时,从远城来了客,一来便是两位。 女儿都成这般了,还能有何喜事?郑朔命管家开了府门,瞧见来人,脸顿时黑沉如炭。 最终,只迎了其中一位入府,全然不看候府跟前一抬抬红压压的聘礼,聘礼堆积如山,阻了旁人的道,险些埋了侯府大门。 刘内侍眉头沾有雪,一进屋便朝郑朔笑得合不拢嘴,道:“老奴真是要恭喜侯爷了,小娘子呢,还请侯爷派人去请她出来。” 阿婉正与她手腕上的红绳搏斗,缕儿来传了话,她听闻宫里来了人,她也不慌,拍拍衣裙便去了前堂。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刘内侍见她来,眼一亮,只道是这位小娘子出落得比数月以前更好了,竟叫人挪不开眼,他缓缓心神,从怀中拿出一道明晃晃的圣旨。 他展开圣旨,方要宣读,一口气已经提在喉咙里,外头一小厮带着寒气跑入内,与侯爷禀告道:“侯爷,外面的嬷嬷说,有办法能解开小娘子睕上的红绳。” “你叫她进来!”郑朔望了阿婉的手腕处,见她手腕通红,知她又跟那根破红绳较量上了。想来,他这女儿也颇有耐性,都已两月有余,她仍执着于手上之物。 小厮得了话,才要下去请人,郑朔又叫住他:“别让那嬷嬷把那些东西抬进府,只她一人进来便可。” 趁小厮去传话的功夫,他耐不下性子,问刘内侍道:“刘内侍此次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一提起这个,刘内侍便苦下了脸,看向阿婉道:“还不是殿下,两月以前,殿下对小娘子一见倾心,又因小娘子是太子妃娘娘之妹,这才将情意暗藏心底,不想回宫之后,相思成疾,今已卧床不起了。” 当朝仅有这么一个太子,圣上感念太子情深,见他如此挂念郑氏女,特意下了旨,宣郑氏女入宫,缓解殿下相思之苦。 “小娘子入了宫,便是一身荣宠,奴可要恭喜侯爷了。”刘内侍转笑道。 这有何可恭喜的!卢氏叹气,她长女已嫁东宫,侯府荣耀已极盛,幼女再嫁,二女侍一夫,只平白添了姐妹之间的怨气而已。 可,圣旨已下,虽未说真要阿婉入东宫,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阿婉安静站在一侧,皱皱鼻子,她不信,太子真当深情如此,竟因思她而病入膏肓了? 若真这般模样,当初怎会在国破之时,他那群貌美的姬妾都在,他却毫不犹豫将她推出,献给了傅长珩。 说话间,小厮请了嬷嬷入屋中,嬷嬷姓冯,长脸,无眉,显得额头光秃秃,一脸威严不可侵犯,正是当日突然而出,在阿婉手上扣红绳的那位嬷嬷。 阿婉伸出手腕,迫不及待:“你快替我解了。”这物戴于手上,她就想起他那些恶劣的行径,好些个夜晚,她瞒着阿母哭湿了几个枕头。 冯嬷嬷却不急,极快的朝她行了一个礼:“小娘子,少将军的聘礼已到,您去过目一二,若无少缺,应下这桩婚事之后,老奴自然替你解了红绳。” 说着,又从袖口拿出一信笺,呈上,冷道:“这是少将军亲笔写给小娘子的,小娘子请看便是。” 时隔两月,那人竟还要娶她! 阿婉瞪大了眸子,能解红绳的兴致都无了,小小的身子耷拉而下。 她闻话,瞧那封信时,嫌弃非常,后退了两步,觉得,那封信正散发着绿浓浓的毒雾,万万碰不得。 冯嬷嬷扯嘴,撕开信笺,展信,将纸张放至她的圆眼前。 字迹潦草,分明是玩心突起而写,纸上字数寥寥-- 阿乖乖,你逃不掉了。 一旁的刘内侍听了这话,大斥一声“放肆”,道:“圣上已下旨,圣命不可违,小娘子岂有嫁去范阳的道理?想抗旨不成!” 一面是京城,一面是范阳。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傅长珩。 阿婉站定,心下已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