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要胡说!” 阿婉挺直腰背,憋红了小脸,对跪在地上的顾奶娘道:“我与傅--” 话到嘴边,她极不愿提起那人的名字,改了口:“我与他何来福缘?” 都是孽缘。 卢氏何曾见过女儿这般模样,原本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现如今竟大声呵斥了人,想来,真是极不愿再与那少将军有任何牵扯。 顾奶娘口中仍念念叨叨,听了阿婉的话,连连对着远天的朝阳告饶,转而回头,苦劝道:“小娘子,女子闺誉最为要紧,你既与少将军在了一处,若不嫁他,便是不贞不洁,招引罪垢,来世要长幽地狱的。” 阿婉与她说不下去,索性止了声。 她一个已经重来过一回的人,又何需惧怕来世,来世不问,这辈子能躲过他,已是万幸。 若天尊真有灵,该佑她。 卢氏听不得咒骂女儿之话,听得一阵头晕目眩,她瞧了一眼窃窃私语的百姓,沉声道:“尽是胡说,你前些日身子不适,想来又不舒服了,该让大夫来瞧瞧。” 说罢,卢氏随手指了一个小厮,命他前去城东周家,请周大夫亲自过来给顾奶娘看病。 眼下,该想法子将顾奶娘弄回府中,再让她说下去,阿婉的后半生,也就毁了。 顾奶娘却是不依,紧紧抱住卢氏的腿,任是婢女上前想将她拉扯开,她也紧抱住不松手,扯嗓大呼道:“夫人,老奴有证据,那夜当真是少将军无疑。” 她这话,引得周遭之人一骇,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前只是传闻,如今,竟有了证据!个个都凝了神,怕漏听了任何一句话。 侯府跟前,石狮獠牙,长队人马未出行,士兵仍严守于两侧,藏在角落的百姓止住了声,四处都静了,皆在等待一个真相。 静寂之中,一阵环佩叮当之声随风入耳。 声音如玉石击碎,清亮悦耳。 阿婉循声望去,当即炸了毛。 他就坐在撵舆之上,由八人所抬,撵舆四面纱幔轻挽,风起,从撵顶四面垂下的玉佩击敲不停,依稀可见他下颌绷紧的弧线。 时下,大业朝的男郎君出行多是策马,一则显风姿,鲜衣怒马,看尽长安花,二则彰显泱泱大国之风范。 至于撵舆,多被视为病弱不堪之物,除去帝王乘坐之外,其余多是女子与老弱之人所乘。 而他,就这般横行于巷道,任人打量纷纷,也仿若未曾见到,兀自把玩他手中之物。 撵舆缓缓地停了,停在不远处,大约见朝阳猛烈,抬撵的仆从在停下脚步之后,又往一侧的杨柳荫底挪去两步。 他并未下撵,谢齐见了他,上前拱手一拜:“少将军。” 他唔了声,懒散敷衍。 “既然少将军现身,不如今日就与大家说个明白,好还我阿妹一个清白。”郑兴上前。 郑朔不愿与将军府中之人多说半句话,只能由他来。 他正为阿婉发愁,又气顾奶娘忘恩负义,气上心头,耐着脾气与傅长珩说了话。 撵舆静静,郑兴得不到话,拿出搬大石的力气,吼道:“不说,我便上去揍你!” 重重的纱幔里,瞧不清里面之人的面容,只看他手指来回摩挲,玩得兴起,最终闲懒的道:“你们继续。” “逆贼,你算什么你!”郑兴正为阿婉生气,眼下见这位正主全然是看戏的模样,便硬着脖子,上前踹了抬撵的仆从一脚,哪知仆从力大如牛,稳稳不动,反倒是他,脚上传来钻心的疼。 这头顾奶娘也不再犹豫,指着撵舆:“那夜老奴瞧得真切,少将军的手腕上有一殷红的胎记,红豆粒大小。” 话不可全信,需得验证,卢氏听了话,与谢齐道:“烦请谢先生前去询问,少将军的手腕之上是否有胎记。” 不需询问。 阿婉捏紧了袖口,手指骨泛白。 前世她与那人在一处,他做那事实在太厉害,她不愿瞧他,多是蹙眉偏过头去,偶尔睁开眼,便见他撑在她身侧的手刚劲有力,青筋突起,右手手腕上确实有一个殷红如血的胎记。 “阿母,我们回府吧。”她拼命摇头,往卢氏怀中躲去。 “不怕,大不了就是不嫁。”卢氏低声安抚她。 “夫人,我跟在少将军身边数年,少将军的手腕之上确有胎记。”谢齐无需前去询问,直截了当的答了话,转而,他打量起跪在地上的顾奶娘:“当夜月黑雾浓,你又是如何能瞧得清楚的?” 少将军的胎记在手腕三寸以下,有袖袍遮掩,若非亲近之人,旁人极难发现。即便是他,也是在少将军涉猎受伤之时,替他清理伤口才发现的。这婆子,实是可疑。 顾奶娘低下头,耳边垂下的银发遮住她的脸庞,神色瞧不真切,她道:“老奴目明,当夜夜风吹起少将军的袖口,老奴就,就瞧见了。” “夫人!”顾奶娘突然抬头:“如今流言已证,可见老奴所言非虚,按道理,小娘子既非清白之身,当嫁的啊。” 郑朔听了这话,亦不再隐瞒,大步上前,站至阶前中央,望向底下百姓,道:“小女清白,侯府自会承担,我郑朔在此发话,定北候府断不会与将军府结下姻亲,郑朔,忠大业,事明君,也请诸位速速回去,莫要阻了旁人的道。” 而,众人未散。 卢氏也道:“侯爷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侯府无谋逆之心,小女亦不会嫁入将军府予人为妾。” 城中百姓,以定北侯为尊,不知哪个起了头,于人群中大喊:“侯爷威武!” 于是,众人应,声不决。 继而,又有人喊道:“小娘子心善,定会觅得佳婿!” 郑朔与众人抱拳,与远处未离去的太子道:“时辰不早,殿下与太子妃也该启程了。” 太子点头,眯眼望向侯府前那道纤影,手中的那方鹅黄纱衣已浸湿了汗,他揉搓数次,最终收紧了拳头,策马离去。 “阿婉,我们也回府。”卢氏抹泪,揽着阿婉往回走。 阿婉头低低的,只注意脚下的路,一步步的走向侯府大门,只需入府,阖上府门,他就见不着她了。 她脚步越来越快,临近门槛,几乎是小跑。 “慢着。”声沉,从后方传来,带着不容置喙。 她回头,撵舆的纱幔已经挑起。 “少将军还有何指教?”郑朔走在最后,闻声后,黑脸与他周旋。 傅长珩低低一笑,眸光越过众人,定在阿婉的发顶,女子发软,他道:“我方才也没想把她如何。” 眸光太寒,阿婉的头几乎迈进胸里,他故意的,故意停顿未把话说完,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就犹如前世,她跪在阶前,他一句话就定了她的命运。 “可你们越不许,我就越想娶她。”他咬牙:“好想好想。” 他极白,全不似在沙场抵死拼杀过的武夫,倒像是养尊处优过来的,处处透着精贵,坐在撵舆里,面若冠玉,绝世风华。 阿婉忘记是谁说的,他一身反骨,偏爱与人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