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转瞬即过,深秋时分,秋海棠开的正美。 被赵侯爷打折了腿的骁勇侯府嫡次子项子墨,腿脚好利落了,他和嫣然公主的婚事,也紧锣密鼓的张罗了起来。 公主即将大婚,京都各处都是一片喜庆。 而锦梁王府的世子殿下沈玦,便是在这个时候,入了京。 因着世子殿下回府的事儿,锦梁王府一阵儿忙碌,府前大门的两蹲汉白玉石狮子,都换了新的。 估摸着时间,沈老王爷早早地出了厅堂,亲自在中门迎接。 这几年来,开元王朝的北部边境不甚太平,北突厥正是权力交替的时候,突厥王族势弱,导致各大氏族分裂,各自为政。 这些氏族时不时的侵扰边境,也是件头疼事儿。故此,世子殿下近年多在北部边境苦寒之地驻扎,回京次数,倒是极少的。 若不是听闻天子指婚,世子殿下也不会在这个时辰回京。 秋日天气转凉,快至黄昏便起了层薄薄雾气。日头西斜下了山巅,即将入夜,一弯清冷明月高挂夜空,周边缀着几点星光,朦朦胧胧的,倒是分外好看。 “嗒嗒嗒嗒!”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京都城早已开了城门,只见得数百铁骑,整齐划一的疾驰而来。 为首的男人一袭黑色袍衣,配饰极其简单,只一把寒光宝剑别在腰侧。 男人生的俊美,一张脸棱角分明,却是冷面如霜,周身杀伐气息端得摄人。 行至王府门前,为首的男人一个翻身跳下马来,将随身的佩剑递给了门前小厮。 来人,正是世子殿下沈玦。 “玦儿回来啦。” 沈老王爷一时惊喜,正待问候几声,却见,来人率先说了话儿。 这第一句话却是:“这门婚事,我不乐意。” 没等沈老王爷反应,沈玦又说道:“明日,我便去请奏圣上,把婚事退了。” 沈老王爷的脸色,瞬时僵了一僵。 沈玦自幼养在他的膝下,脾气秉性他最是了解,瞧着沈玦这态度,天子指婚的事儿,怕是还有的折腾。 这孩子自小省心,行事气度在全京城的名门子弟中都是拔尖的,独独在男女之事上,并不开窍。 两年前,沈老王爷便寻思着帮沈玦说亲,只是沈玦冷声拒绝,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而前些时日,给世子殿下说的那两门亲事,也是沈老王爷背着沈玦私自说的,没成想,这亲事还没说成便黄了,还传出了克妻的名声。 这次圣上指婚,虽说安永侯府的嫡二小姐名声不大好,沈老王爷心眼里却是欣喜多于不满。到了他这个年纪,也不图什么了,只要孙儿肯娶妻,接续了香火,自然什么都好说。 谁知道,自家孙儿竟是连人都不见一面,便嚷嚷着要退婚。 “小兔崽子,这可是天子赐婚,哪里是你想退就退的。”沈老王爷没忍住,终究是骂了一声。 沈玦并不理会,只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沈老王爷,不为所动。 沈老王爷心中轻轻叹息,想着先把沈玦安抚下来,勉强笑道:“玦儿,你也奔波一路了,咱先回府,万事都好商量。” 沈玦面色冷然,绷着下巴点了点头,复又强调了一声:“明日,我亲自上殿,去请圣上收回成命。” 沈老王爷脚步微顿,手中的拐杖有些不稳,暗骂一声这小崽子倔脾气,却满腔的无奈。 沈老王爷步伐沉稳,手中拐杖有规律地敲击着地面,心下暗想,这婚事是天子所赐,且不说好不好退,就说这真退成了,怕是连安永侯府,也要彻底得罪死喽。 祖孙俩沉默着进了厅堂,安安静静吃了顿饭。 沈玦素来冷峻,吃饭时候更是一声不吭。沈老王爷方想劝一句,说明个中利害,沈玦便放下筷子,沉声道:“祖父,我吃饱了。” 沈老王爷的脸色,霎时黑成了锅底,想把盘中那道梅菜扣肉通通扣沈玦脸上。 这顿饭吃得实在不太愉快,俩人草草填了肚子,径直去了书房。 沈老王爷坐在黄梨木椅子上,手中拿着俩核桃随意转着,他阖着眼睛沉思了片刻,忽的,双眼睁开,神情锐利道:“玦儿,我知你自小有主意,但这抗旨悔婚可是大过,咱们锦梁王府家底丰厚,也止不住你这么折腾。” “那赵二小姐,你若是不喜欢,娶回来当个摆设,也未尝不可。”沈老王爷声音拔高了几分,严肃道:“我不管你乐不乐意,这丫头,你不娶也得娶。” “孙儿说不娶,就当真不娶,无有缓和的余地。” 沈玦拒绝的干脆,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绸布,缓缓擦拭着手中佩剑,全然不把抗旨的事儿放在眼里。 “沈玦!”沈老王爷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事可由不得你。” 沈玦抬了抬头,眼睑微垂,平静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若是祖父执意如此,可别怪孙儿一走了之,此后战死沙场也好,流落在外也罢,此生再不进家门。” 沈玦素来寡言,话语却直指要害,沈老王爷的气势,顿时便降了下来。 沈玦打小孝顺,没想到对娶妻之事反应如此激烈,不惜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沈老王爷叹息一声,退了一步,说道:“咱们锦梁王府颇受圣上眷顾,自拥重兵三十万。但功高盖主,是人臣之大忌,此次若真的悔婚,至天子威信于何地?你自小聪慧,该知道,没有天大的缘由,这婚事,轻易退不得。” 轻易退不得,便不是不能退。这话儿,确是留着极大的余地了。 普天之下,也就是锦梁王府有这个底气,敢于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儿来。 当然,锦梁王府这般荣宠,和沈老王爷脱不开干系。 沈老王爷虽是不理朝堂多年,但声名威望却在那里摆着呢。 沈老王爷是先帝的胞弟,当今圣上的嫡亲皇叔,辈分大的很。 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并不受宠,先帝崩逝之时,诸皇子争位夺权,形势凶险。沈老王爷力排众议,一力扶持当今圣上坐稳了位子。 如此恩情,圣上自是记挂在心的。 且不论旁的,单说他身为两朝元老,又是圣上的嫡亲皇叔,若真舍下一张老脸,请圣上收回这一道赐婚的旨意,自不会太难。 纵使惹得圣上不喜,这个面子,却是不得不给,也不能不给。只是安永侯府那边,怕不好交代了。 沈老王爷肯退这一步着实不易,老爷子的顾虑,沈玦自然清楚。 沈玦放下手中佩剑,平淡说道:“朝堂之上,无非权谋经纬,这婚事退了,必然要有所补偿。安永侯府那个嫡长子赵明德,品行端正,在朝堂的位子,可往上动一动。祖父觉得呢?” 沈老王爷猛的睁大了眼睛,思路霎时清晰了起来。他本以为沈玦是耍性子不愿娶妻,没曾想,已是把后路都想好了。 谁说他们锦梁王府一门武将,胸无点墨,沈玦这等心思,可不是朝堂同辈人可比。 “若当真退婚,赵二小姐的名声不能坏了,你又如何解决?”沈老王爷眼中精光一闪,问道。 沈玦唇角微抿,停下手中动作,将锋锐的佩剑插入刀鞘,头都不抬地回道:“沈玦有克妻之命,不敢耽误侯府嫡二小姐”,他缓缓抬了头,绷着下巴一本正经道:“祖父觉得,这个理由可好?” 沈老王爷的脸色蓦地黑了。 “胡闹!这克妻的名声,旁人躲还来不及,你倒好,直接往自己身上扣,以后还怎么娶妻生子?”沈老王爷气的够呛,劈头盖脸地训斥了几声。 提及娶妻生子,沈老王爷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愈发难看了。沈玦自小不近女色,连身旁女婢都不大亲近,怕不是,有什么隐疾? 思及至此,沈老王爷斟酌着用词,小心问道:“玦儿,你如此抗拒赐婚,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已有了心上人?” 沈玦眉梢紧了紧,默不作声。 沈老王爷心下微沉。却见沈玦沉思两秒,简短回道:“孙儿确实已有了意中人。” “是哪家的姑娘?”沈老王爷蓦地坐正了身子,赶忙问道。 “不知。”沈玦摇头。 “那姓甚名谁?”沈老王爷又问道。 “不知。” “你们几时见过?祖父这就派人去打听。”沈老王爷暗自想着,不是身体有隐疾就好,他们锦梁王府,可就这一颗独苗了。 沈玦一本正经地想了想,迟疑道:“先前见过一面,未曾问及名姓和出身。” 沈老王爷刚好起来的脸色,又有些发黑了。 “见到她,我能认出来。”沈玦很是认真的补充了一声。 沈老王爷权当自家孙儿在说胡话,索性不再理会,只头疼道:“明日,你带着礼单,先去安永侯府拜访一遭,待和安永侯府通了气,我舍了这张老脸,亲自帮你去圣上面前说情。” 沈老王爷老年失子,偌大王府只余一个孙儿,沈老王爷也看开了,就由着这孙儿吧。沈老王爷叹息一声,落寞地拄着拐杖,出了书房。 沈玦独自在书房沈默了一阵儿,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语道:“镜灵果真靠不住,在地府轮回境时,没能知她名姓,现在镜中转生,度轮回第一世,果是寻不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