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如豆。
弯腰把一盆热水放在了面盆架上后,周楚楚直起身,迈开步子走向卫峥所在的床旁。油灯的灯光自她的左前方打来,把她娇美的脸庞照得半明半昧,明处温柔慈悲如菩萨,昧处冷漠恶毒似厉鬼。
一如她这个人。
卫峥沉默地看着垂首低眉的周楚楚渐渐走近。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他都已经在她家待了三天了。这些天里,她变着花样给他做各种美味的吃食。不用他开口,她便让她的母亲为他置办全了他所需要的私人用品,还有他身上的伤所需要涂的促进愈合的药,周全而细心。他的呼来喝去,她也从不拒绝。
她似乎还特别地怕他。每次在他的面前,她能不抬头就不抬头,能不多说就不多说,身体力行地贯彻多做事、少说话的行为方针。
如果不是初见时她狰狞的面目太过令人深刻,他或许就要被现在无害的她给骗了。
“热水放好了,十三哥,我扶你下床吧?”因为卫峥“失忆”了,不仅想不起来自己家在何方,也想不起来自己姓甚名谁,还想不起来自己年岁几何,实在让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但是,暂时“你你你”,或者“小哥儿”地称呼人家还行,每天都这么称呼人家,有点儿像是不把人家放在心里,十分生疏似的。周母怎么肯让卫峥同他们家一直生疏下去呢?别的人且不说,最起码和周楚楚就不行!周母便认真地向卫峥询问了一番,最后,根据他的意思以周楚楚把他从海边救回家的日子,做他暂时的代称,十三。
卫峥抬起右臂,任周楚楚把他的右臂抓过去架到了她的肩膀上。
再起身离开木床,等站到了地上时,卫峥的半边身子都依在了周楚楚的身上。他虽然才十七岁,但从小锦衣玉食,又骑马射猎,还习了武,运动量也大,所以长得人高马大的,半个人压过来时像座小山一般的沉。周楚楚努力聚起力气撑住,不一会儿,就硬撑得满脸通红了。
朝着落地面盆架那边走了几步后,卫峥忽然问:“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啊?
周楚楚惊愕地侧头看他。除了日常照顾他所必须要对他说的话,她还能有什么对他说的?而日常所必须要说的话,她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么?哦,不对,她还真的有句话想对他说,那就是“你以后恢复了记忆后,能不能不要杀我全家?”。但是,这话现在是能跟他说的么?
不是!
周楚楚便轻轻地摇头:“没有。”
因为搀扶的姿势,卫峥和周楚楚的距离很近。她侧过头来后,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酡红的脸庞上,那无辜茫然如孩童般的神色。卫峥的心里忽然就腾起了一股恼意。
她是无辜的吗?
无论是初见时她对他的殴打,还是今儿个打着他的名义向她娘要了条鱼,结果,他今儿可一口鱼汤都没有喝到,她是无辜的吗?
从来不是。
那么,她凭什么在做了那些事情后,还那么无辜?
卫峥唇色偏淡的唇角紧紧地抿起。已经走到了面盆架前了,他却不肯移开压在周楚楚身上的半边身子。
“到了,十三哥你可以放开我了。”周楚楚没有察觉到卫峥的异常。方才她回答完他的问题后,见他没有再说什么,便又回正头避开他的视线了。此时,到了落地面盆架前,以往不待她说便会主动放开她的男人,现在却在她提醒了他之后,仍旧沉默地压在她身上,不动也不言。周楚楚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的呼吸滞了一下。
房间里面再度陷入安静。
不过这安静又和之前的安静不同,像是冬日的荒原,万物俱寂,却也暗藏着肃杀。
时间在这个时候忽然变得漫长起来,一分一秒都犹如烈火烹油,熬煎人心。周楚楚硬熬了几瞬便湿了眼眶,豆大的泪跟断了线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下小雨一般。不过,她虽然眼泪流得凶,但却没有哭声,一点儿音都没有的那种,如果卫峥不是偏头正看着她,可能都发觉不了她哭了。
卫峥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面甚至闪过一个的念头,这个胆小如鼠,水多如桃的小哭包,真的是他之前在海边初次遇见的那个狰狞少女吗?
念头刚过,卫峥就在心里嗤笑了自己一声,荒唐!她不是那个狰狞的少女是谁?他在她家里也住了几天了,对她家中的人口情况也摸了个清楚了,他们家,可没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姐或者妹妹。
卫峥琥珀色的眸子眯了眯:“你打着我的名义向伯母要了条鱼去做鱼糕后,也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介意这个。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之前只是不方便向我娘解释要一条鱼的用途,我担心我娘不会批准我用鱼,因为鱼糕没有做出来前她不知道我的手艺,就想着,借用一下你的名义省些事儿。对不住,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句子,看得出她是真的很急着在解释了。
卫峥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提起鱼糕一事只是为了敲打她一下,现在敲打完了,他便把话题一转,通知她说起了另一件事:“明天我要去县城。”
至于她的眼泪,她的忐忑难安,因为他对她生不起怜惜之情,所以即便是看见了,他也可以无动于衷。
他这是,不生她的气了吗?
应该是的吧?她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小说里面他的人设也不是一个喜欢揪着某件事情不放的,小肚鸡肠的人,那么,他现在转开话题,应该就是不生气了。
周楚楚如释重负。这个时候她也不敢违逆他,抬起手背抹了下眼泪后,她便一口应了下来:“好。不过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养好,明天出门的话,需要提前好好地安排一下,我得去跟我爹说让他赶紧去办。你可以先放开我,放我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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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村上空白茫茫的雾气开始消散,天色渐明,遥远天幕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也慢慢暗淡了下去。
看见周国安拉了一下缰绳,把牛车在自己家门口停了下来后,在门口候了有一会儿的周母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她回头朝屋子里喊:“楚楚,快点把十三扶出来,你安叔的牛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