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舒和耳中,她有些惊讶:“本宫思来想去也没碍着皇后娘娘什么,她为何要去养心殿跟皇上说那些?”
皎露打抱不平道:“谁知道呢。大约是皇后娘娘嫉妒小主儿您的恩宠,自己又没法子得宠,这才出此下策跑去跟皇上说呢。”
舒和随手拿起案上的膏盂,用手指轻轻蘸了一点薄荷油按在太阳穴的,漫不经心道:“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以后见到了皇后就当咱们不知道这件事,免得尴尬。”
皎露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一晃,忙道:“小主儿,奴婢听养心殿的人说,皇后娘娘说是宸妃告诉她让她去挑拨您和皇上的。”
舒和诧异,带着半信半疑的神色瞪大双眼:“果真?”
皎露肯定地点点头:“错不了,皇上斥责皇后娘娘,她万不得已便说出了是宸妃叫她去的。何况今日上午六宫请安过后宸妃的确在永和宫逗留了片刻。”
舒和的脸胀得通红,她顿时怒发冲冠,霍地站起身:“原本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却没料到她是如此下作,竟在背后捅刀子。”
皎露亦气不过来,帮衬道:“是呢。这个宸妃真是可恶,自己妒醋又不敢去皇上跟前儿说,只好怂恿老实巴交的皇后娘娘去说。还好皇上袒护小主儿。”
舒和细长的眼微眯,勾勒出一丝狡黠,她银牙暗咬,笃定道:“她连番算计,我绝不能一忍再忍,由着她踩在我头上兴风作浪。”
皎露有些不懂:“小主儿您要做什么?奴婢与您一起。”
舒和轻哼一声,冷笑道:“林璟愿病着,经不得吓。我与她同为姐妹,理应去关心关心她。”她勾唇:“听说历来皇帝总要在兽苑养些藏獒以便在木兰围猎时协助捕杀猎物。”
皎露顿时会意,咧嘴笑道:“是,不过这獒子凶猛,不好驯服。”
舒和走下踏阶,胸有成竹道:“不怕,本宫好歹在草原上待过几年,这些牲畜还是驯服得了。”
皎露眉眼飞扬,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态:“小主儿非得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必得让她知道咱们的厉害!”
“你让常瑞去兽苑给我牵几只獒子来,务必要凶猛壮硕的。还有,心霈今儿不当值,别让她知道了咱们的事儿,否则她又要阻拦本宫了。”
过了午后,大雪总算停了。因天寒地滑,所以宫内进进出出的宫人便格外稀少,除了甬道上几个洒扫的太监极不情愿地扫着地砖,亦或是修剪枝桠的宫女们莳弄着花草外,算得上是万籁俱寂了。
是惊天动地且起伏不断的犬吠声惊破了这个初冬的宁静。
启祥宫的朱漆宫门豁然开着,彼时璟愿正披着一袭雪白的水貂大皮子实在廊下看着启祥宫的宫女太监们欢欢喜喜地在院里堆砌着雪人。冬日的冷光衬得她原就肤白胜雪的肌肤有了几分苍白的病色,却也难掩她如枝下冰棱一般清璧动人的容颜。
一旁有娉兰沁露垂肩按腿,又有恬常在陪着闲话。
恬常在正奉承着璟愿的水貂皮子,听得几声犬吠又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可那犬吠声却越来越迫近,刺激着耳膜。
只见一行人绕过启祥宫院的影壁,煊煊赫赫地走了进来。
璟愿被这一阵势有些吓着了,正起身子一看却见十来个小太监提着几只大笼子,里面的猛犬正张牙舞爪留着哈喇子地狂吠着。而人群之中那个穿着水红色满绣梅花对襟弹花袍,格外明艳俏丽的女子的是舒和。
璟愿被那猛犬的吠声惊得花容失色,还是带着怒意,勉强镇定地问道:“旖妃,你带几只獒子来本宫宫里做甚?”
舒和也不回答她,勾唇一笑。她轻轻抬起手,微微一扬。常瑞便会意,让小太监们卸下笼子,打开笼门。
那门一打开,笼子里的藏獒便发了疯似的狂扑了出来,在启祥宫院内肆意奔跑。
舒和从袖中拿出一只铜色的摇铃,晃动几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摇铃本是训獒专用,几只藏獒听了这声音便更加发狂,如脱了缰似的,顿时叱咤着启祥宫。
舒和十分得意,朱唇轻启:“小的们,你们在兽苑常日关着寂寞难耐,今日本宫特地带你们来这启祥宫,你们便只管给本宫好好撒欢儿。”
启祥宫上下顿时乱作一团,璟愿害怕得忙站起身,可花盆底一个不稳,往后连连踉跄了几步,貂皮拖尾为廊下消融雪水浸湿。娉兰虽也惊惧,却也连忙扶稳了璟愿。而余下的宫女太监,除了两个胆大的太监忙操着扫帚胡乱扑打着,余者皆是慌了神色,四下逃窜,躲避着那几只藏獒。娉兰连连呼喊宫人们护着璟愿,恬常在最是狼狈,原想躲在人群之中,却一个闪过不稳,直直跌入那有半人高的雪人儿堆中。满身衣裳鬓发上,沾满了稀碎的白雪。
皎露见此状,便捧腹大笑,讲捧着的一盆肉糊如泼水一般泼洒在院内,那汁水溅在宫人门的身上,獒子闻了气味便更加癫狂,不顾一切地循着气味去扑咬。皎露满面喜色,故意提着嗓子道:“宸妃娘娘病着,咱们小主儿关心您,特意带了这几只崽子来给娘娘您热闹热闹。”
恬常在被吓得怔在原地,回过神后便连连惊叫,连滚带爬的想爬进启祥宫殿内,她又急又恼,喝道:“旖妃,你太嚣张了,你竟敢在天家禁地纵恶犬伤人!”
“是么?”舒和反唇相讥:“本宫知道宸妃敢在背后捅本宫一刀也少不了你的功劳,今日你正好在这儿,就不麻烦本宫再去延禧宫一趟了。”她说罢,便顺手拿起常瑞手中一块肉饼,蘸了点儿汁水后朝着恬常在便如抛球一般轻轻一甩手,那肉饼不偏不倚落在恬常在身上。两只黝黑的年长藏獒便迅速闪到了她身前,全身油亮黑黄的毛发竖起,发着极具侵略意味的低吼,微张开的口边呼着热气。
恬常在已然慌了神,那两只藏獒一步步逼近她,很快便扑到她身上胡乱撕扯着她的衣裙。她吓得热泪向眼角四周迸出,哪顾得上说话,只见她手脚并用,在雪堆中打滚般后退。那年长藏獒似是不肯放过她,朝着四方天空一声吠叫,从庭院中唤来几名同伴。几只藏獒乌紫唇边拖着涎,凶狠的黑眼直直怒瞠着恬常在,发出此起彼伏嘹亮的吼叫声。
璟愿终是忍不住,挣脱开层层护着她的人群后鬓发便有些散乱,她气急道:“旖妃,你是失心疯了,平白无故的跑到本宫宫里撒泼。”
“平白无故?”舒和不禁嗤笑,瞪着她道:“也不知是谁啊,尽在背后做那一水儿见不得人的事?”
璟愿也还不怕,慌乱中反而多了几分从容自若:“是本宫让皇后去说的又如何?皇上身为人君就理应雨露均沾。你如此跋扈,还纵犬伤人,就不怕皇上知道了责罚你么?”
舒和见璟愿十分生气却又还是那副柔弱不堪的模样,心下更是得意,笑得前仰后合:“就算皇上知道了又怎么了?总归是你林璟愿先算计我在先,还有天象的事,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是你安排杜箸兰换了药来害我。”
一只棕黄的藏獒轻轻一跃,扑上了台阶,璟愿被吓得连连后退,娉兰又气又急,哭得泣不成声。只得壮着胆跑下台阶,跪在舒和跟前儿求饶道:“旖妃娘娘,咱们小主儿尚未痊愈,经不起这样折腾啊,奴婢求您赶紧让那几只狗停下来吧。”
皎露忙雪上加霜:“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话是宸妃娘娘说出来的。如今认错道歉,自然也该宸妃娘娘亲自来才是。”
璟愿气得头晕目眩,却丝毫不肯退缩:“本宫为何认错!”
舒和昂起头,洋洋得意:“林璟愿,本宫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不要在背后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本宫,中了你一次计就真把本宫当软柿子了?”
一片狼藉间,是门外一个太监高喊一声:“太后驾到——!”
舒和恍惚了一瞬,忙整理好仪容,不卑不亢:“臣妾给太后请安。”
几个功夫了得的侍卫忙制服了那几只藏獒,关进笼子后便迅速拖了出去。
太后不怒自威,脚步却迅疾地走了进来,环顾启祥宫院落上下,已被糟蹋得混乱不堪。她疾言厉色道:“半个时辰前就被犬吠声吵得不能安宁,过来一看,原来是你们闹得幺蛾子,弄得乌烟瘴气!”
璟愿见太后来临,一颗惊惧的心总算定了下来。奈何她鬓发散乱,又是十分要面子,一时之间竟忍不住垂下泪来。
太后见状,又见台阶下倒着一更加狼狈的女子是恬常在,她已吓得晕厥过去,倒在雪中。太后道:“把恬常在抬回延禧宫,叫太医好好医治。”她回过头见舒和立在一旁有些怯怯的,便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神色:“你们两个跟哀家来慈宁宫。”
慈宁宫内熏香四溢,舒和与璟愿并排跪在太后身前,太后屏退殿内的宫人,压制着的怒火才蔓上眉头:“荒唐至极!哀家在这宫里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不堪的事,简直是不可理喻!”她垂下头,扫了她们一眼,郑重道:“说吧。”
舒和丝毫不畏惧,轻轻一剜跪在一旁的璟愿,更加理直气壮,便一五一十地讲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而璟愿却也不是认怂的,舒和每说两句她便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驳回。
太后听了一阵,知道了个前因后果。训斥道:“好歹都是皇帝的妃子,一个个的有位份又有资历,却为了一点儿小事把宫里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你们自己说,是不是让底下的奴才看笑话?”
舒和一耳听着太后的训导只觉得既不解气又无聊,一双眼睛圆溜地把殿内陈设打量了一遍,故作无奈的口吻道:“太后您说的是,臣妾今日的确莽撞了。可您一向是知道臣妾的性子的,直来直去从不耍什么刁滑心思。若非有人非盯着臣妾不放,在背后戳脊梁骨,总不能任人宰割吧?”
璟愿轻轻侧首看她一眼,不慌不忙地陈情:“皇上是天下的皇上,身负万民。旖妃总想一个人独霸着皇上,臣妾只不过看不过,替太后与皇上着想,这才去劝了皇后娘娘。”
舒和反唇驳回:“阴阴险险的见不得人也就罢了,却还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味地在这讨嫌。”
太后觉得这些话不堪入耳,喝斥道:“且不说嫔妃的仪态,哀家瞧着你们两个再怎么也都是十八九岁的人了,怎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与民间的孩童无异?竟还纵犬闹宫,这让恒贵人常常在还有宫外的那些福晋命妇知道了你们的奇闻逸事,该怎么议论皇帝的后宫呢?”
舒和也知道太后是动了怒了,憋着一肚子怨气发作不得,只想着听完训导离开慈宁宫,才口不应心道:“太后教训的是,臣妾认错了,甘愿领罚。”
太后长叹一声:“皇后软弱,管束不好你们,哀家不能坐视不管,否则这后宫岂不没了章法乱了套!旖妃,哀家就不明白了。你也是大家大户出来的格格,怎么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跟这蛮夷之人一般粗鲁。”
舒和犹自垂下头,太后无奈,却到底也深思熟虑顾及着她们的家室,便正色道:“罢了,哀家看你们都还是孩子,日后得慢慢教你们。不过这次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哀家不能不责罚你们。即日起,你们每日给哀家去雨花阁跪诵经文一个时辰,直到常常在的胎平安落地,既是为她祝愿也当为你们自己聆听佛音,静静心。还有,你们两个身为后宫嫔妃的表率犯了错受罚也得为表率,便每人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璟愿叩首谢过,闷闷道:“太后责罚,臣妾明白了。”
太后睨她一眼:“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成日里三病两痛总不见好。若有疾便好好养在自己宫里医治,别总和封氏那样的小门小户搅合在一起动歪心思。”
皇帝午睡过后便知道了消息,忍不住又气又恼,情急之下忙唤了舒和过来,责怪道:“舒和啊,你真是越来越张狂了,竟然敢从兽苑寻狗去闹启祥宫。还好皇额娘并未重责,否则朕又要想什么法子保你呢?”
舒和自然是傲然的,冷冷道:“皇上不保便不保,左右你们都保不了我,我就自保。”
皇帝被她说得目瞪口呆:“你就会气朕!”
而自被皇帝训斥虽训斥舒和,可更多的却是怜惜。自那日被太后责罚后,舒和与璟愿每日晨昏必至雨花阁诵经,虽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却也还安分。而皇后自那日被皇帝责怪后,接连着数日,皇帝并未再踏足过永和宫,如今又因着舒和纵犬闹宫一事太后责怪皇后安顿后宫无方。皇后每日焦虑,一来二去的竟憋出病了。皇后整个人也奄奄的,起初还只是闹得肝郁气滞,后来时间再长些时,太医便诊出了心悸之症。皇后日日用药调理着,因喝药的缘故,常日里神色呆倦。再到后来,索性以天寒路滑为由,干脆罢了嫔妃们的晨昏定省。而宸妃林璟愿的身子渐渐好转,皇帝提醒两句后,也并未多责怪她。一来二去的,倒愈发让舒和与璟愿的恩宠尘嚣之上。
连太后的千秋家宴皇后亦是含着山参片吊着精神勉强支撑。私下里她也不是没有责问过璟愿,璟愿却衔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不卑不亢道:“臣妾只是建议皇后娘娘您自己处理,哪里又让您去跟皇上讲了,您当然不能怨在臣妾身上了。”
如此,皇后便也无言以对。讪讪的回到自己宫中照料常常在,平日里除撷芳殿探视以外就闭门不出。
连惠子揶揄道:“虽说宸妃居心不良,可皇后娘娘也真是无事生非,轻易就被人挑唆了。姐姐您得皇上宠爱碍着她什么事了啊?她不照样是皇后,偏要巴巴儿地去找皇上说一通,还不是自讨苦吃。”
舒和心中郁郁不闷,她懒懒道:“皇后一向木讷没主意,启祥宫三言两语哄的她团团转,我也不怪她。只是我也想不明白,皇后位高权重,又有嫡长子,为何总是殚精竭虑的。”
惠子捻着一枚酸奶枣泥糕咬着吃了,红红的脸颊显得她格外珠圆玉润,恰似一颗涨红晶莹的樱桃。她扇扇羽睫,嗤笑道:“她不就是怕你恩宠太多了,来日生下皇子威胁到她的孩子和她自己么。”
舒和不屑道:“那皇后娘娘真是会长远打算。宸妃的恩宠也不比本宫少多少,也没见皇后去算计她啊。”
惠子意态安然道:“姐姐,宸妃再得宠都是汉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做皇后的,可你不一样。”她微微倾身,犹自嘟囔着道:“其实姐姐出身这么高贵,恩宠也不缺,生下皇子也是必然的事。姐姐要是想做皇后,那也没她什么事了。”
舒和转过头,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她:“惠子你说什么。你这话在永寿宫里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外头可不许这么没顾忌的。否则被人听了去,你该怎么好呢?”
惠子亦有些害怕,低声道:“那我不说了,这宫里的点心我还没吃够呢,我还得留着命再多吃点儿。”
舒和忍俊不禁,塞了一颗草莓到她嘴里:“你呀你呀。什么东西都能跟吃想在一块儿,仔细天天吃着身子走形变样了,到时候可别哭哭啼啼的。”
惠子舌头发涩,忙吐在旁边的盂盆里,耷拉着脸气急道:“姐姐你干什么?这草莓酸的我舌头发涩。”
舒和笑意愈浓,打趣道:“我就是要好好治治你,皇上都宠的你找不着东南西北了,我便让你清醒清醒。”说着,舒和便迅速起身转到惠子身前,伸出手挠着她。
惠子受不住痒,又是生气又是想笑,只一个劲儿地挣脱着,奈何拗不过舒和的力气,便连连求饶:“好姐姐,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好姐姐。”
舒和也逗弄地累了,坐下喘息道:“你这小机灵鬼的,嘴里说求饶,心里指不定盘算什么呢。”她又道:“依月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惠子笑道:“今日皇上一早便让韩成去景仁宫传了旨,说是皇上让她伺候笔墨。”
舒和心下顺朗:“依月精通书法,她去伺候笔墨,皇上定会满意。”
言语嬉笑间,心霈神色忡忡地跑了进来。舒和见势不对,当即问道:“心霈,怎么啦?”
心霈朝后看了一眼,又看着惠子,一时不知如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