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贺希月,父亲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每日勤勤恳恳,也曾送礼献殷,官职却还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官。明明在母亲的嘴里,他是当年风光无两的状元郎,可当其他的人都混得风生水起之际,他的官职却丝毫未变。
母亲常抹着眼泪,嘴里嗔骂着都怪那个女人,害得父亲在官场举步维艰。
只是这话从不在父亲面前说。
我不知道母亲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儒雅随和的父亲为何娶了总是掐腰泼骂的母亲,只在戏本中看过,如果你觉得不相配的人却在一起,这叫做爱。
是爱吗?或许是吧。
不然父亲为何只娶母亲一人,为何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他被同僚嘲笑,但也从未有过怨言。
十五岁那年,我躲在被窝里假寐,第一次看见温和的父亲发脾气,母亲云鬓散乱,揪着父亲的袖子,泪水涟涟,“你要把希月送进那吃人的地方?你有没有良心?”
“别人眼里,我是有福气的贺夫人。可你我心里都清楚,你娶我一人,不过是责任而已。你再也不娶,不过因为希月像那宋娇儿罢了。”
“希月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是不会同意的。”
父亲震怒,毫不留情地甩开母亲的手,将她推搡在地上,“你胡言乱语做甚,那是先皇后,你这是大不敬。”
……
原来那个女人是先皇后宋娇儿,原来父亲根本不爱母亲。
小时候耳濡目染的皆是情种故事,我格外喜欢当朝皇帝和皇后的故事,他们的爱情在说书人的嘴里缠绵悱恻。
六宫粉黛,唯取一瓢。
我闹着不肯睡觉,不害臊地说,我也要嫁皇帝,我也要成为别人艳羡的皇后。
母亲气得要拿鸡毛掸子抽我,祖父却笑得褶子叠起,抱我在怀里,给我讲宋爷爷的故事。
宋爷爷曾经娶了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为了默默反抗,他会把那女人亲手给他做的饭偷偷倒掉,晚上饿得肚子咕咕叫,睁开眼想溜到厨房,却发现桌子上是一碗热腾腾的面。
女人永远会提着灯站在门口,看到他回来的身影,笑意盈盈。后来女人怀了孕,他很开心,但依旧嘴硬的不肯承认心底泛起的涟漪,只以为是孩子的缘故。
只是那女人却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他才明白一切都晚了,那女人直到死去的最后一刻,都不知道他已经爱上她了。
所以他再也不娶,用尽所有心思照顾唯一的女儿,只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儿也步入了母亲的后尘。
我年幼无知,只是觉得那女人傻得可怜,“那宋爷爷呢?”
祖父不言,只是摩挲着我的头顶。听了故事的我终于肯睡觉了,祖父将我抱回床边,我意识朦胧,但听清了那句话。
“所爱的人都离开了,他也离开了。”
我曾以为母亲和父亲也是这般的爱情故事,可当我要被送进选秀的时候,我才明白只娶一人并不代表唯爱一人。
父亲的心中也藏着一个人,而他对母亲的宽容,对我的宠溺,也不过是因为那个人。
为我梳妆,教授后宫知识的嬷嬷望向我的眼神带着可怜。
我疑惑不解,我可怜吗?从小到大受尽宠爱,金银细软如流水般从不断。母亲可怜吗?她嫁给了自小喜欢的人,为他生了唯一的孩子,不用纠结于后院勾心斗角的琐事。
可怜的人只有囹圄于前情的父亲,看似情深,实则薄情,怀念一个从未正眼瞧过他的人。
爱究竟是什么?
我进了那朱红色的深墙院里,与无数个秀女步入牢笼里,见到了我曾羡慕的帝后情深发生的地方。
只是那个故事已经是前朝往事,如今的皇帝是刚登基满一年的容桓,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而太上皇却恍若销声匿迹。
前面几轮十分顺利,很快就到了殿选,比起其他紧张到发抖的秀女,我心中却一片轻松。
我跪在略微陈旧的地板上,听着苍老的女人声音叫我抬头,我循声照做。终于看到当朝皇帝的模样,身旁还坐着雍容华贵的垂暮之人。
他穿着素面花软缎织锦蟒袍,有双清澈的凤眼,面容俊朗,不过比我大几岁的少年模样,好奇地盯着我看。
我弯着眼睛,毫不怯色地回给他一个微笑,他挑眉,似乎惊讶我的胆大。
可身旁的太皇太后却面色震惊,久久地盯着我,我的膝盖都跪得发麻了,她还未开口。
后来我也听不清上面二人商量着什么,垂着脑袋任他们选择,我只听清了太监首领高声喊道。
“宗人府理事官贺承宴之女贺希月留牌子,赐香囊。”
我被选中,母亲哭哭啼啼地擦着泪水。我贴在她的臂弯里,宽慰道。
“女儿在宫中会好的。”
这是容桓第一次选秀,选中了五位姑娘。她们的家世皆在我之上,德行才情更比我好,但我却是五位之中位分最高的,也是独住瑶华宫的贺婕妤。
她们说,瑶华宫是先皇后的住所,住在这里是莫大的福气。
我进了宫,第一夜便被皇帝翻了牌子,是五位姑娘里最先侍寝的。教导嬷嬷给我看了那羞人的图画,教我如何伺候皇帝。
我蹙起眉头守在寝宫里,沐浴时身上几乎被颓了一层皮,火红的烛火摇曳,但他却没有碰我,只是颇为安分的和我同衾而眠。
容桓絮絮叨叨地讲着他第一眼便觉得我好看,他尤其喜欢我嘴角那一对梨涡,像花儿一样甜,所以不顾太皇太后的反对,留下了我的牌子。
我睡意朦胧之下想起来年幼时口无遮拦说的话,忽然对身旁之人不再那么抵触。
皇帝似乎真的很喜欢我,下了朝便来瑶华宫找我。我怕热,午间太阳正盛,缩在寝宫里不想出去,更不想伺候容桓。
我敷衍的态度他看在眼里,却牵起我的手跑出宫。他甩开身边的侍卫,带着我藏进覆盖遮天的荷花池里,乘着小舟,躲在宽大的莲叶里。
凉阴之下,我本来浮躁的心情被清风带走,和他相视而笑,想让时间就此停留在这一刻。
我十六岁生辰是在宫里容桓陪我过的,他不知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便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塞满了瑶华宫。
和容桓相处的时光太过愉悦,也太过短暂。他会拉着我悠闲地听雨声,也会把见到的好玩意儿第一个与我分享。
晚上,也会宿在瑶华宫,与我敞开心扉,我甚少开口,都是他一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