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明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老式的梨花木书桌缺了一个角,紧紧靠着笨重复古的衣柜,墙上的老式挂钟不紧不慢的嗒、嗒、嗒、嗒、一切像极了她小时候在外公外婆家的房间。 宋月明模模糊糊的想着,她不是被迫嫁给隔壁村的王屠夫做续弦了吗,怎么还在小时候外公家里的房间? 昨天第一天嫁进王家,她不愿和将近四十的王屠夫圆房,欺骗他自己来了姨妈,结果脾气暴躁的王屠夫愣是生生将她打到遍体鳞伤,她险些都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 她微微侧了侧身体,却意料外的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她甚至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上睡衣丝滑的滑过皮肤,这让她有些惊讶。 要知道王屠夫可是下了狠手的,昨天的她可是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宋月明突然清醒了过来,她一骨碌的爬起来,入眼处纤细秀雅的小手,长长柔顺的长发,细细的胳膊小腿,白白净净,伸纤合度,没有臃肿油腻的肥肉,也没有血肉模糊的疤痕。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她的身体! 至少不是23岁的她的身体! 宋月明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痛!好痛! 不是在做梦,老天爷在开什么玩笑? 她慌乱的跑到衣柜的一侧,记忆中这里有块穿衣镜。 看到穿衣镜的一霎,她又不知作何感受了,镜中的小女孩满脸青涩,雅致秀气的眉眼,小巧的琼鼻,鲜嫩欲滴的粉唇,还未长开却已自有一番曼妙动人。 这是她十来岁的模样。 她仍有些不敢置信,抬眼仔细打量房间的一切,半旧不新的陈设,厚实的板床,缺了一角的书桌上还堆着厚厚的一沓书。 宋月明随手翻了翻,小学五年级的课本上小女孩故作飘逸的扭捏字体歪歪扭扭的写着“宋月明”,书下有一本厚壳带着小锁的日记本,小锁形同虚设,被她用发卡一翘即开,第一页粘着一张海报,小小的她穿着舞蹈服化着浓妆,站在花团锦簇的小女孩中央,骄傲的摆着舞姿微微淡笑,仿佛舞台上的光芒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宋月明的脑子轰的一声,往事纷涌而来,她急急翻到最后一页,果然,2005年9月1日,她在这一天升六年级,也在这一天被放弃舞蹈,小女孩稚嫩的字体写了一页又一页发泄心中的不满,她愤怒于外公外婆中断她的舞蹈生涯,并且讨厌已经到来的六年级。 而她如今,重生了! 宋月明悲喜交加,悲的是那个23岁的宋月明就这样被打死了,喜的是她回到了十二岁,她可以将这一切重新来过。 上一世的宋月明一直是个乖乖女,住在外公外婆家的时候乖乖听外公外婆的话,到了父母身边便乖乖听父母的话,哪怕外公随口一句伤风败俗,也能让她乖乖放弃前生挚爱的舞蹈,至多,也只能在日记本上痛苦,不满,愤怒。 也许就是这样,后来父亲才嘲讽的看着她,像是打发阿猫阿狗的将她嫁给了年近四十的王屠夫吧。 如今细想,当初哪是乖巧,不过懦弱无能罢了。 宋月明又仔细翻了日记本,仔仔细细的回忆起十二岁的生活,方才收拾好书包,换好校服缓缓下了楼。 老式的留声机咿咿呀呀的唱着昆曲,斑驳的阳光稀稀疏疏的照进复式的木质小楼,年过六旬精神矍铄的外公穿着短褐坐在木质餐桌前闭着目,缓缓的喝着五谷豆浆,看似斯文儒雅,空气中都是静谧安详的味道。 宋月明不紧不慢的走进,在离餐桌一米五的位置站定,唤了一声“外公”。 老人微睁了眼,抬眼看了一眼端沉有礼的宋月明,点点头,说了一个:“坐”。 宋月明妥帖的放好书包,腰背挺得笔直,慢慢的将桌上的五谷豆浆喝完,上着棉麻单衫,下着宋裤的外婆端着一盅红豆粥慢慢的走来,低垂的老花眼镜几乎让人疑心掉到粥里。 宋月明放下了豆浆,乖乖叫了一声“外婆”。 外婆淡淡的嗯了一声,连个眼色都懒得施舍予她。 待外公外婆盛好了粥,她才给自己盛了小半碗,不动声色却迅速的喝完了粥,有些迫不及待的背起书包说了一声:“外公外婆,我去上学了,再见” 她没有等待应声,也知道不会有应声,她维持着不徐不缓的步伐,逃也似的出了门。 离了小木楼,宋月明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这座外人看起来无限雅致惬意的复古小楼,却几乎可以说是她童年的噩梦。 在她看来假清高的外公外婆每日里过着这样装模作样的生活,衣服只穿汉服,饮食只求精细,“教育”起她来更是不遗余力,要求她一言一行都必须合乎大家闺秀的气度,小的时候,但凡她有一丝“失礼”,等待她的便是无休止的体罚和折磨,他们努力的欺骗着自己和他人,自诩是受过优良教育的上等人,然而那其中千回百转的龌龊心思又有多少人知晓? 宋月明冷哼一声,若不是前生被逼出嫁,她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一家人的真面目,她叫了二十几年的父亲不是她的亲身父亲,她,不过是那最爱装模作样的两位老人卖女求荣的最佳罪证。 那个人倒台了,于是他们迫不及待的将她嫁给一个年近四十打死了两任妻子的屠夫。 真是“清洁无尘”的一家人。 而自己,便是那一粒存在了二十三年的巨大尘埃。 幸而,她重生了,她知道了一切,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她一定要改变这一切,她不甘心。 只是如今的她还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对策,宋月明烦恼的揉揉眉心,边思索着前生五年级的生活边照着记忆里的路往学校走去。 宋月明正想得入神,冷不丁肩膀被大力拍了一下。 “宋月明,今天胆肥了啊,竟敢不等小爷!” 宋月明被惊了个够呛,回头的时候还有些呆愣,俊秀的少年脸上全是不满,气势汹汹的瞪着她,宋月明呆了又呆,努力的在脑海里寻找着这位“小爷”的相关信息。 “看什么看,跟个呆头鹅似的,不愧是许爷爷教出来的木头桩子,还不快走,要是迟到了小爷让你好看。” 少年满脸嫌弃,撇下她径自往前疾走。 宋月明纳闷了,索性跟着他疾走。 前头的少年绷着脸,看着后头闷头赶路一言不发的少女又是一阵气闷,他终于忍不住刹住脚步,没成想后头的少女压根没注意到他停住了脚步,急急的就往他身上撞来。 少年没好气的将撞到他身上的少女扶住,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说你是木头桩子还真是木头桩子啊,没长眼睛吗?就这样往男的身上撞,难怪那些女生会骂你。” 呆呆的少女终于有了反应,有些惊慌的抬头望着他问了句:“什么?” 少年翻了个白眼,不耐的道:“以后少跟那个姓秦的一块。” 宋月明彻底懵了,什么什么?这都是哪些人?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 不过她倒是对小学时候被女生排挤过有点印象,只是她练舞蹈的时候一门心思的在舞蹈上,后来外公外婆不让她练了她也对外界提不起丝毫的兴趣,所谓排挤不排挤对她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是女生间的尖言酸语罢了,她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这个少年,这分明是关心她的模样,怎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宋月明真心实意的朝少年说了一句:“谢谢你。” 少年的脸突然有些发红,有些别扭道:“走啦!” 宋月明一踏进教室就有一本练习簿劈头盖脸的朝她飞来,还未来及惊慌,少年修长的手指就将练习簿一把捞过。 少年面带恼怒:“是谁扔的,给我站出来,有什么事冲小爷我来。” 有男生揶揄的声音响起:“哟,我纶哥呀,这是又来护花咯。” 更有女生的窃窃私语:“快看快看,七班的赵经纶又来了,你说一个宋月明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一个秦雁回就算了,还来一个赵经纶成天的护着她?” 一个女生声音不高不低讽笑道:“什么本事?不就是跳得几个勾人的舞,长着一张勾人的脸,自然有男生迫不及待的往前赶。” 赵经纶脸色铁青,朝那女生吼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那女生脸并眼圈一道红了,怒气冲冲的转过脸拉着凳子“刺刺”的响。 宋月明看着眼前的局面有些头疼,以她如今23岁的心理年龄要应付起眼前这在她看来有些像小孩斗气的局面来确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只能拉过犹自气怒的少年将他推出教室,诚心的道:“谢谢你这样护我,我心里很感激,只是他们现在针对的是我,没有必要将你也牵扯进来,反正他们也不会对我做什么,你回自己班上吧,不用管我,我自己能应付的。” 少年恼怒不减反增:“宋月明,你有没有脑子啊?这些人合起来欺负你你还以为忍忍就能过去了吗?我这是在帮你撑腰你知不知道?” 宋月明一呆,她前世几乎没什么朋友,这样被护着的滋味她真是头一回尝到。 “月明我会护着的,自习快要开始了,你回去吧。”清朗的嗓音自宋月明头顶响起,眼前少年生动的脸色霎时僵硬,宋月明有些惊讶的回头,一张月朗风清的脸映入眼帘,宋月明心神大震,一幕幕回忆似烟花般在脑海中轰然炸响,秦雁回,秦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