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芸晓迷迷糊糊睁开眼,脑门上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不由“嘶”了一声。 这该死的偏头疼,怎么还转移了? “丫头醒了,丫头醒了!顾建国快过来,丫头醒了!”妈妈徐乐晴惊喜的声音传入耳中。 “丫头醒了啊!”一把中气十足的声音,险些没把顾芸晓从床上吓掉下来,紧跟着一个个子不高却很敦实的壮汉闯了进来,问题是这壮汉手中还握着一把一尺来长的铁扳手。 “呃嗯……”顾芸晓吓得直往床头躲,不小心又碰到了脑袋,疼的险些没哭出来。 她昨天因为谈对象的事儿,跟老爸大吵了一架,气得偏头疼发作,扎进房间倒头就睡了。没想到老爸为了这件事,竟然要打自己,还拿了那么长的铁扳手,这是想打死她呀?虽然说她今年三十出头了,还没嫁出去,可这也不是她的错呀! “顾建国你干什么,你看你把丫头吓得!”老妈徐乐晴不出意料的上来护着了:“你拿铁扳手干什么?还想打人啊?” “那你不是废话?”老爸天生的大嗓门,震的屋顶的土疙瘩都一个劲往下掉:“他们老鲁家太不是东西了啊!我们家老头到处求人托关系,才给我们弄到这个指标,他们家居然说抢就抢。这都不讲了,指标给他们抢去了,居然还把我们家小孩打了,简直欺人太甚!看我不打断他们的狗腿!” “哎!”徐乐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小鲁的对象是大学生,家里又是老干部,这个指标我们怎么争得过人家?还是算了吧!” “不算!我咽不下这口气!”顾建国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你干么去?你还真去打人啊?”徐乐晴连忙拉住顾建国,将他朝屋里推。 “他们家都能打我丫头,还不许我去打他们吗?”顾建国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干休,越说声音越大:“他们家人,心是真狠!大人大人不是东西,小孩心都那么毒!那个鲁国龙,简直是个狼崽子,十二岁大小孩子了,还能带着一帮人,把我丫头脑袋都打破了。他家人不管,我替他娘老子教育他!” “哎!他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你多大人了,还跟他一个孩子计较!” “小孩子不懂事?他家大人是死的啊?有爹妈生,没爹妈管的东西,再不给他点教训,我丫头还给他打死掉了咧!” 指标?鲁国龙?顾芸晓觉得好陌生。手拖厂都倒闭十来年了,哪里还有什么招工指标?至于鲁国龙,那个小屁孩,不是早就跟着家人从手拖厂家属区搬走了,怎么又跑来打了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时之间,顾芸晓竟有种时光迷离、天旋地转的感觉,脑袋也一阵发昏,连忙抬手扶着太阳穴轻揉。 突然间,她发觉有些不对,她揉脑袋的手怎么变得这么小?而正在争执中的父母,母亲白皙秀丽,父亲英俊壮硕,而且两人都是那般的年轻,母亲的脸上还没有被风霜催出的皱纹,父亲也还没有被生活的重担压弯脊梁,变得唯唯诺诺,还有着拿铁扳手揍人的霸气! 低头看看身上,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略显肥大的浅蓝色裙子。这裙子还是刚上小学的时候,隔壁赵奶奶给自己的,是她家大孙女赵瑞萍的旧衣服,当时她还开心的连蹦带跳的。如今这裙子已经洗的有些发白,还有了两处破口,心灵手巧的老妈用黄色花布剪成花朵状的补丁,将破口修饰的天衣无缝,还平添两分美感。记忆中这条裙子她一直穿到小学四年级,因为穿的时间太久,裙子布都粉了,稍微使点劲就给撕成了布条条,才将它下放成了拖把布。 再抬头看看屋顶,麻杆和黄泥巴搭成的顶棚,简单的刷了一层白灰。好几处白灰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和麻杆,老妈徐乐晴用白纸和浆糊给糊上,一来遮丑,二来也是为了防止更大面积的脱落。 朝南的窗子,照耀进来正午的阳光,床边的木隔断刷着崭新的黄色油漆,黑猫警长、葫芦娃、花仙子,还有各种猫猫狗狗的画片贴了一墙都是。这是顾芸晓上小学的时候,闹着要自己的房间,爸妈就把原本的大卧室用木隔断栅成两半,将朝南的小卧室给了他们的宝贝闺女。 所以,现在的我还在上小学吗?而自家和鲁家争指标,导致她被鲁国龙推倒在地,跌破脑袋,好像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暑假。 “那么,现在是一九九三年!”顾芸晓终于闹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顾家原本是手拖厂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单职工家庭。 爸爸顾建国没有念过两年书,文化程度低,是顾爷爷托了老大的人情,才进的手拖厂,做了一名普通工人。提起顾爸爸,厂里人的评价就是老实本分、踏实肯干、话少。 妈妈徐乐晴,来自农村,顾芸晓三岁时,厂里照顾困难职工,才进了手拖厂服务社,做了月工资十七块零八毛的临时工。 原本这样的家庭,在手拖厂数百个职工家庭里,该是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可是九三年的时候,因为一个招工指标,顾家却被搅进了风口浪尖,成了手拖厂上千家属茶余饭后闲谈的中心人物。 当年顾芸晓还小,好多事情都不知道,便是听到了什么,也是似懂非懂的,只知道家里和鲁家见天儿吵,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自己家吃了大亏。 事后,顾芸晓也问过老妈当年的事情。据老妈说,顾爷爷那时候辗转托了几年的关系,才好不容易给大儿媳妇争取到了一个招工指标,让她可以转正成为正式职工。从此,一个月就能拿一百二十八块七毛的正式工资,加上厂里的奖金、福利,一个月就是将近小两百块的收入。比起刚刚涨到四十八块的零时工工资,可是足足翻了好几倍。 如果这件事儿成了,顾芸晓就能成了双职工家庭的孩子,顾家的日子就能迈上好几层楼。 可是没想到,鲁家却是个不要脸面的,为了他家小儿子鲁卫东谈对象,竟然半途截胡,想把指标弄给鲁卫东的对象孙薇薇。 这下顾家哪里肯干休,两家人在厂里吵,到对方家里吵,在菜市场碰到了也吵。而鲁家人最不要脸的就是,大人闹不赢,居然让小孩子动手,叫他家小孙子动手打了顾芸晓。鲁国龙十二岁,都上小学六年级了,顾芸晓才多大?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的七岁女娃!这鲁家人简直不要脸到极点,都是生儿子没pi眼的缺德货! 而鲁家那边,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鲁卫东的对象孙薇薇是大学毕业生,学校给分配到了淮西手拖厂,这个指标本来就是给她的。而顾家不知怎么知晓这个消息了,就半途出来争抢,连打带闹的,弄的不像话。连顾芸晓这么一个七岁小丫头,都在外头骂了鲁家人,他家小孙子气不过,才准备教育教育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只是一时失了手才,才弄伤了顾芸晓。而顾芸晓也不过是皮肉伤,不要紧的! 这件事儿,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是顾芸晓被一个大自己五岁的男孩子打破了头,却是不争的事实。男孩欺负女孩,还是以大欺小,打了人还不道歉,居然还说不要紧的!这下鲁家人可是犯了众怒,厂里的风向也都是向着顾家的。而厂领导也因为这个,就算想拍马屁,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将指标给了鲁家的未来儿媳。 只是后来顾建国气不过,还是去找了鲁国龙那个熊孩子,虽说没有打他,可是顾建国的大嗓门和手中的扳手,却将那个怂包给吓尿了。这下鲁家人反而有理了,他鲁国龙大孩子欺负小孩子,都还说得过去,都是小孩子家家打闹。你顾建国一个大老爷们去欺负他们家小孙子,那就是真不要脸了。 鲁家老太太堵着顾家门口骂了好几天。做过副厂长的鲁家老爷子,原本还顾忌脸面没有参与到两家的纷争中来,此时最宠爱的小孙子被欺负了,他也就舍了老脸去找了厂里,明着为自家未来小儿媳争指标。甚至顾爷爷那里,都被孙薇薇家里找了关系去警告,也不好再说什么。 厂长朱长林原本和顾爷爷是老朋友,是有点向着顾家的,此时却也顶不住压力,不得不把指标给了新来的大学生。 在这场纷争之中,顾家是输了个底朝天,指标没争着,孩子还白白的给人家打了。并且,因为顾建国的冒失举动,厂里人的风评居然还是向着鲁家的,害得顾芸晓一家人在厂里,好几年都没抬起来头。 事后,顾爷爷、顾奶奶他们都在怪顾老爸的冒失,便是顾芸晓自己也没少抱怨老爸的暴脾气,害得老妈的指标不翼而飞,一家人继续过得穷困潦倒。 现在想想,那却是一个深爱女儿的父亲,最本能的举动。他无官无职、无权无势,可是别人欺负了他的宝贝女儿,他就能捏着拳头,去跟人家拼命,哪管人家是副厂长,还是什么。 他确实有些冒失了,可家人的不理解,特别是女儿顾芸晓的抱怨,恐怕就是做父亲的最大悲哀了吧! “爸!”想到这里,顾芸晓忍不住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