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蔓儿双眸一暗,随之笑着感叹道:“唉,真不容易!为了参加省外贸局的这次招工考试,光一门英语,我头发都不知道熬掉了多少;为了训练口语,爷爷把家里的谷子都卖了,就为了凑钱帮我买一台收音机……”这会儿的收音机,偶尔能收到国外的某个英语频道。
半天得不到回应,小蔓儿失落地抿了下唇,低头看向手里的信,刚看了两行,脸上的血色便一寸寸褪去,捏着信纸的手轻轻地颤了起来。
“绍辉哥,”女孩苍白的脸上满是无措,双唇哆嗦道,“我妈把我的工作给她继女了。”她想着来回车费不便宜,妈妈在省城,离外贸局也不远,便请她帮忙去取了下通知书。
不会的,不会的,妈妈不会这样对她的……
小蔓儿慌乱地打开信封,抽出通知书,看着录取后面的人名,心头发冷,犹如置身在数九寒天的冰窟。
为了这份工作,老校长和公社的王叔叔帮她跑了一趟又一趟,才为她争取了份参考名额。
听到她考了满分,老校长兴奋地吹响了放置几年的竹瑟,王叔叔花了半月的工资,给她买了支钢笔,爷爷高兴地当晚喝了二两米酒,奶奶喜笑颜开地熬夜绣了大半月,为她做了新挎包。
小蔓儿一颗心又酸又涩,委屈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就不明白了,人家妈都是盼着闺女好,她妈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
“什么她继女,”何绍辉面色冷沉道,“那是你姐!”
“你还凶我!”泪水成串地滑落,女孩哽咽地捏着信封、信纸,浑身绷得似一张拉满弦的弓。
半晌,小姑娘恨恨地一抹眼泪,下巴轻抬,往日如水洗的清澈双眸被愤怒、无力、悲哀与凄凉填满,充斥在心间的怒火几欲将她焚烧成灰:“偏心!你们都偏心,为了她,妈从不让我去省城的家里,怕我招她不开心!怕我跟她争吃争穿!怕我学习压她一头!你也是,怕我跟她争小学教师的名额,设计让我嫁给一心只有她的宋逾,你们没一个好人!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话音一落,小姑娘一头冲进了山林。
何绍辉被她满眼的恨意震得呆立当场,随之心头一惊,不好,她怎么知道他们设计她了?
想到她爷爷,护短的大队长,何绍辉忙拔腿追了上去:“李小蔓,你胡说什么,谁设计你了。站住!把话说清楚……听到了没有……”
“小、小蔓姐跑向了野猪林!”小毛惊得丢下背上的干柴和老黄牛的缰绳,一边撒腿往山上跑,一边朝溪边看来的妇人叫道,“段大娘,你快去田里叫老队长和宋逾哥。”
段大娘一颗心吓得砰砰直跳,站起来的瞬间差一点没有滑下青石。
另有两个妇人和三四个小姑娘不放心,跟在她身后,跑向田里叫自家男人和父兄过来帮忙。
“发生什么事了?”季墨雅月事来了,肚子疼得厉害,跟小队长告了假,提前下了工。
小金花放下洗好的野菜,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说罢,捡起小蔓儿丢在地上的包裹。
季墨雅看着包裹外面那熟悉的邮寄单,眉眼一跳,伸手道:“给我看看。”
“啪!”小金花一巴掌拍开她的手,气道,“要不要脸啊,什么都要抢,小蔓姐欠你的?”
抢!
季墨雅双眼一亮:“省城我家里寄来的对不对?”
小金花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
“我妈是不是说,给我找好了工作?”
“什么你妈,那是小蔓姐的妈,亲的!”
“信呢?”顾不得跟她理论,季墨雅急道,“小金花,包裹给我看看,你放心,里面的吃食我一样也不要。”既然给她找好了工作,那回城通知单肯定随信寄来了。
“扒什么扒,信早被小蔓姐拿走了。”要不是那信,小蔓姐能伤心地跑进野猪林。
“李小蔓,她人呢?”
小金花一把推开她,抱着包裹往后退了两步,下巴一点野猪林的方向,警告道:“季墨雅我告诉你,小蔓姐没事还好,她要是有个好歹,别说去省城工作了,小学老师也没有你的份儿,你去拉粪吧!”
季墨雅这会儿哪听得进小金花说什么,一颗心都落在随信送来的通知上了。
山林那么大,万一丢了呢,或者李小蔓气不过,给她撕了怎么办?
越想越是不安,肩上的扁担一丢,季墨雅飞一般蹿进了林子,顺着草折的方向追了过去。
……
李蔓飘坐在望天树的枝杈上,看着树下由嚎啕大哭到抽噎不止,再到目光呆滞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外贸局啊,别说这个时代了,就是21世纪,也是大学生、研究生争着抢着想要去的工作单位。
唉,除了工作,更让小姑娘伤心的是亲妈的这份偏心吧!
明明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工作,她妈一句没问,便托关系弄给了别人。而这个别人还是给她造成诸多伤害的继姐,心头怎能不怒、不恼、不愤、不悲、不哀!
“李小蔓!李小蔓,出来,把话说明白,谁设计你了。还有,墨雅的招工通知呢,给我……”
小姑娘平静的脸颊,瞬间又被痛苦所取代,刚止的眼泪又涌出来了,诸多情绪在心头郁结,一口气没上来,竟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李蔓心头一惊,下意识地飘了下来,伸手去扶,手指刚一碰上小姑娘的肩膀,大平层卧室内的小夜灯缓缓于绿阴下亮了起来,随之李蔓便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猛然一拽,进入了小姑娘的身体,而小姑娘的魂魄竟飘出体外,飞向了床上的自己。
李蔓骇得猛然坐了起来,头部一阵晕眩,待这股眩晕过去,再看,哪还有什么大平层、小夜灯和小姑娘。而她,赤·裸的双脚上不知何时已蹬了双圆口系带绣花布鞋,真织睡衣也换成了白衬衣红色镶边坎肩,绿色绣边裤子,灰色撒花围腰。
头微微一动,雪白缨穗便扫过了耳颈,垂落在了肩头。
李蔓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肩头的穗子,嫩得可以掐出水的脸颊。
她变成了小姑娘—李小蔓。
“李小蔓,李小蔓……”何绍辉的声音远去,没一会儿,季墨雅又找了过来,“李小蔓——李小蔓——李……”
叫魂呢?
李蔓烦躁地一抹脸上的泪,扶着望天树站了起来。
听到动静,季墨雅回身望来,惊喜地叫道:“小蔓!信呢?妈寄来的信呢?”
李蔓低头看向脚下,轻薄的信纸早被风不知刮到哪去了,信封也被吹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下,露出粉红色的通知书一角。
顺着李蔓的目光,季墨雅自然也看到了信封,心头陡然一跳,深怕李蔓将信撕了,季墨雅飞一般冲了过来。
小姑娘的东西,凭什么给她!
李蔓扶着望天树,活动了下又麻又痛的双腿,抬脚走了过去。
眼见李蔓先一步到了信封跟前,季墨雅心下一慌,对准李蔓就是猛然一推。
灌木丛就在斜坡上,下面是有名的野猪窝。
被宋逾寻着记号追上的小毛,抬头看到,惊得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紧随而来的爷爷,更是看得目眦欲裂:“小阿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