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莉儿睡到头晕脑胀才醒。 手上一下一下地有什么东西打着,她从沉睡到有了些反应,然后是知道自己醒着了却睁不开眼,长久的、长久的静谧的空气。她的脸埋在羽毛枕头里,头顶上投下来半明半暗的光,今天的阳光很柔软,以至于她花了很久才意识到天亮了。 她睁开眼,有一会儿觉得眼睛是糊住的,像水泥胶住上下眼皮般,要花很大力气撕扯开它们。她还觉得自己很累。呼吸发热,头又重又胀,冰冷的小腹和四肢格外清晰。贝莉儿突然发现自己是整个蜷缩起来的,小黄被她挤在膝盖和胸中间汲取热源。贝莉儿上个月也是这么抱着它,所以现在它知道不能挣扎,于是可怜兮兮地窝在她的臂弯里,外面露出来的大尾巴百无聊赖地甩、甩、甩……那就是她感受到的力道。 贝莉儿捂住了脸。她一身都是湿冷的,不知什么时候出的一身冷汗,眼前发晕。然后一股熟悉崩溃的热流从腿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肚子里剧痛。 ……嗨,你好啊,大姨妈。 女人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反人类的亲戚。贝莉儿按住小腹无力地呻吟。太痛了。昨天太得意忘形,她不应该进水里捞贝壳的。小黄还用耳朵轻轻拍打她下巴。她松开手,它从她胳膊里钻出去,缩在旁边抖了抖毛。“吱?”它问,爪子推了推她,像是说:你还好吗?贝莉儿敷衍它:“我起来了,就起来了……再让我躺一下。” 才怪。她根本不想起来,而且她想到起来后要面对的那么多杂事就不想面对现实。一晚上的沉眠根本不会休息到,她的身体只感到更疲倦了,再加上不讲理的姨妈肆虐……贝莉儿累得只想偷懒。 奇怪了,为什么神奇小溪没有办法治经痛?这是不是说明经痛不是毒也不是病?可是上个月好像没这么痛……大约就只是因为昨天太作死。她一边想着一边转动身体,突然觉得腿冷飕飕的,两只脚都冰冷。她抬起脖子一看,当被子盖的叶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掀开了,露出两条沾满血迹的大腿。 惊!贝莉儿赶紧把腿往叶子底下钻。屁股下面湿漉漉的,想到那是啥都觉得有点膈应,但她还是不想起来。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贝莉儿想。要知道这几天的劳动量比以前的都不是一个量级。天天收拾那些肉,又拖又拉又切又晒,她在水边摊开一张又一张毛皮清洗,可是肉永远收拾不完。 贝莉儿觉得今天可以做些其他的事情,轻松一些,换个任务、换个菜单,换个心情……是不能去湖边,但她还有积攒一些别的食物,浆果、鸟蛋、花茶,她弄了很多肉松,吃腻倒不怕,少吃点就行。血豆腐和剩下最后几个野鸡蛋可以炒个炒蛋,煮个蛋花汤。加上肉松佐餐,就是很棒的一顿饭。贝莉儿想念花茶了,她这几天都没空闲情逸致,烧锅鸡汤或用于炖汤的开水舀一碗喝下去,想来也有点单调。 就是不知道白龙接不接受花茶,不然叶子茶也可以、林间找到的针叶,洗干净放进水里一煮,味道有点苦但是回甘。对了,贝莉儿想起白龙,她还得照顾他,他该去泡水了。他怎么样了?她坐起来一看,吃惊地发现白龙正坐在溪边。他的银发垂在草地上,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包裹他白皙的皮肤和俊美面庞,华美得如一块巧夺天工的锦缎。 他察觉她的动静,正静静地侧头看过来。银眸冷淡,鲜红的唇微张,在日光下柔润,像玫瑰最浓烈的一点芬芳。“……你醒了,人类。” 贝莉儿有些恍惚。“啊,你可以起来了?”等等这话好像有点熟悉,不知道什么时候说过。她一时还想不到那么多,只是突然醒悟发生了什么事,白龙站起来了!还能走路!当然是他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站着,走到神奇小溪边坐下的啊!她纯粹地为他高兴起来:“太好了,你身体恢复啦?” 白龙沉默了一会才回答她:“……是。”旋即他说出来的话就让她很长时间反应不过来。“人类,我要你离开。” 贝莉儿的笑容僵在脸上很久,她说:“……哈?” 玛利多诺多尔站起身向她走来。贝莉儿还呆呆坐在藤床里,头发凌乱,嘴巴大张,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直到他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她看起来特别娇小,除了那种奇特的面貌,让他讨厌的黑发黑眼,她坐在叶子中间,那样柔弱,柔软得似乎能让他随意揉搓。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人类,我要你离开。” 贝莉儿有点搞不清什么状况、白龙能动了,他对她除了暴怒以外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平静态度,尽管竖瞳看上去没有圆的瞳孔那样友善,他应该经受过很多不好的东西,他讨厌人类,所以不管她怎么对待他,那双银眸看着她时永远是冷漠和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些贝莉儿都知道。 她下意识地问:“离开去哪里?” “随你去哪里。”看着她脸色惨白的样子玛利多诺多尔抿了抿嘴。他觉得似乎自己在欺负弱者,但旋即冷硬起心肠。他没有杀她,已经是大发慈悲。“但这里属于巨龙,如果你还记得当初向我承认的错误,你就该知道这里不欢迎你,人类。” “你有没有搞错?”贝莉儿脱口而出,她慢慢的感受到一种荒谬的愤怒。这问题之前又不是没谈过!“我说过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我……我努力在补偿你了!……”她胸口急促起伏,她有那么多话被堵住,太多了,都不知道先说哪一句才好。就算开始有她的错,他难道以为她这样任劳任怨是应该的吗?!她有什么必要把他纳入自己的劳动范围,她一个人就够辛苦了,她完全可以不管他! 贝莉儿愤怒的话几乎都已经到了喉咙口。那么多天她给他浇水,她彻夜照顾他,她爬上爬下的给他拖肉、做架子,把他运回来,她给他梳头擦身,和他一起聊天一起睡觉一起醒,一起吃早饭午饭晚饭,一起、一起…… 一起她一厢情愿的生活。 然后她就再也说不出口,眼圈慢慢地红了,贝莉儿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可笑。正如白龙所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偷窃了我的东西,这是事实。” 她说不出话来,离不开白龙的其实是她,白龙为什么要接受和忍耐她的靠近?这也是事实。玛利多诺多尔冷淡地看着她。 “离开,要不我就杀了你。” 贝莉儿只觉得非常非常的难过。喉咙里梗了硬块,她抖着嘴唇呼吸很久才能正常地说出话来。肚子好疼啊,盖在叶子下的手悄悄捂住了小腹,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表情。 “对不起,我知道了,你要我什么时候走?”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预料到会这样顺利,他还以为要多恐吓人类一番,她看起来那么难过,却又坚忍,而果决。这些词放在一起突然勾勒出一个微笑得像天上星星的灵魂,光芒温柔而耀眼。以至于他愣了一下才说:“……现在就走。” 贝莉儿试图和他讨价还价:“你应该看到我挺弱的,所以我不敢走太远,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就在那个湖边?” “我看不见的地方就行。” “那我的工具和物品可不可以带走?” 玛利多诺多尔没来由的烦躁,麻烦的人类,他不想看见她的微笑或哭泣,每一丝情绪都是更多的羁绊,巨龙和人类没必要有羁绊,他只想让她快点从眼前消失。“我也不想看见人类的东西。” 好吧,他忍她很久了。贝莉儿终于清楚地明白这个事实,白龙其实对她手下留情了不是吗?当初的计划就是这样,当他的救命恩人,以防他睡醒一口吞掉她。目标已经完成,贝莉儿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不再多话,她站起身,悄悄确定了叶子衣服挡住了流血的腿,然后她开始收拾。藤床和澡桶就是挺好的装载工具。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干草、木头、鞋子和衣服,她珍而重之地把自己当初随身携带的钥匙、手机和眼镜埋在叶子的最下面……当然,还有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的龙鳞刀和其他一众龙鳞系列。 她偷眼暼着白龙,把装着神奇溪水的那一半米高的大木罐和龙血草也放进藤床里,他环胸神情冷淡地站在一边监工,竖瞳毫无情绪起伏,看起来对她偷渡自己的财宝算是默许。但当贝莉儿将手伸向肉的时候他说:“食物留下。” 贝莉儿:“……”你有种自己去打猎啊!你个死龙!但是看在龙鳞和神奇溪水的份上她强行露出讨好的笑回头和他讨价还价:“我生病了,暂时找不了食物。”白龙的眼神在她下腹溜了一圈,他果然知道她在流血。贝莉儿更记恨他了。肉对白龙的诱惑明显比较大,他的表情明显犹豫了一瞬才说:“你可以带一天的份。” “一天不够,要五天。” “三天。” “四天。” “三天。”美丽的人形巨龙冷漠地说:“到此为止。” 性命的威胁不言而喻。好吧,三天就三天。贝莉儿抿着嘴数了六碗肉松拿走,她就不该在白龙面前念叨说她一顿饭吃多少肉松。然后她泄愤地拿走血豆腐鸟蛋和浆果,还有大碗的脂肪油,都拿走拿走,全都不给他吃。妈的,简直是白眼狼。 白龙比她想的还白眼狼。当贝莉儿打包好全部东西准备依次拖走,他突然通知她:“每三次日落,回来一次。要死的时候,也回来一次。” 贝莉儿没听懂后一句话,但不妨碍她懵逼:“干什么?”他不是再也不想看见她了吗,既然如此还要她回来干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说:“作为给你我的财宝的代价,给我带食物。”原来他并非无视他的偷渡,而是另有所图。他环顾溪边的这些肉,只够他吃三天。这些不是魔兽,能量远远不足以供应他的恢复。人类面色铁青,气得发抖,玛利多诺多尔想到那美味的汤、各式各样的肉,不由感受到了一股威胁的快意。 “记住,给我送食物来,否则就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