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建国刚刚下班,听到有同事通知他:“建国,有你的信件和包裹!” “知道嘞!”一直在盘算媳妇该回信的贺建国听了,眼睛一亮,精神好得像是没经过一天精密计算的工作,一路小跑,风一般地抱着沉甸甸的包裹直奔宿舍,迫不及待地打开信,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家里一年才能吃到一回肉,媳妇却把来之不易的风干肉给他寄来! 没等他继续往下看媳妇在信里说了什么,就被后进门的同事打断了,“建国,你家里人给你寄东西啦?是你爹,还是你哥?” “是我媳妇。”贺建国黝黑的脸上一张嘴巴咧得老大,快到耳根了。他爹住在大哥家里面,虽然口粮都到大哥家了,但是不好意思给自己寄钱寄东西,大哥有妻子和四个孩子需要养活,二哥也有三个孩子,负担都很重,也都不会给自己寄东西。 还是媳妇好,媳妇最好了,练习那么多次,终于套到猎物了第一个想到自己,贺建国心里甜滋滋的,捧着信一个劲地傻笑,而且媳妇还替自己孝顺老爹。 “啊?是嫂子?嫂子终于给你寄东西啦?是不是良心发现啦?” 和贺建国同一宿舍的牛浩揽着他的脖子,很嫌弃贺建国老婆只寄信不寄东西的行为,别的同事咋地都能收到一点家里寄来的东西,就她给贺建国只有一月一封信。反观贺建国,月月把一些供给挤出来给她寄回去,过年前早早地就求爷爷告奶奶地托有门路的同事弄手表票弄工业劵弄侨汇票,就为了给自己媳妇买手表买大衣。 牛浩坚决不承认是贺建国经常抢自己每个月供应品的原因。 “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地方穷,啥白米细面瓜果糖霜以及许许多多的生活用品都到不了那里。而且,我们那里三面环山,深山老林的,土地又贫瘠,一年的口粮都是按工分,过年才吃一口肉。我不在家,还不知道我媳妇一个弱女子怎么干活挣口粮呢!我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口粮给我媳妇寄回去,可惜她不让。咋能让我媳妇给我寄东西?再说了,因为许多方面需要精密计算,我才结婚就回来工作,至今一年了都没有时间回去,留下她在我家人生地不熟的,她从来没怨我已经是我的幸运了。” 贺建国甩开他,一边拆开包裹,一边道:“你别说我媳妇不好,我媳妇可好了。她以前不给我寄东西是没东西给我寄,粮票没有,布票没有,啥票都没有,也没资格买,咋给我寄东西啊?这不,我媳妇不知道费多大工夫套了几只野鸡野兔子,立马风干了给我寄过来,怕我在这里工作强度高,供应的那点粮食没油水不够吃。” “肉?” 牛浩精神一振,看着贺建国从破布袋子里取出来的风干野鸡和风干兔,真是肉,他立马抢一只风干野鸡在手里,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陶醉地道:“好香啊!我都多久没尝过肉味儿了。这鸡风干了都有二三斤重,要是活的不得四五六斤?” 贺建国点头道:“看样子是。布袋子给我留着,我好给我媳妇装些吃的寄回去。风干肉你送到食堂,晚上给大家打打牙祭,最近工作强度高,大家都不容易。我媳妇说了,家里有一些野味没来得及风干,她还套到一只傻狍子呢,自己就吃了一块鲜肉,剩下的等风干了给我寄来。不行,我得给我媳妇写信,让她留着自己吃,不能都给我寄来!” 贺建国心急火燎地去写信,垂涎三尺的牛浩得到他的示意,早连着布袋子一起把风干野味抱着跑出去了,“行,我一会把袋子给你拿回来。” 牛浩躲躲藏藏的,就怕知道的人多,都来他们这里分口汤。 贺建国重新看了一遍信,然后落笔回信,刚写完准备装进信封里,就见牛浩拎着大半袋子东西进来,“建国过来,看我给你媳妇弄了啥好东西。” 贺建国眼里闪着问号,只见他从布袋子里陆陆续续地掏出一瓶黄桃罐头、两包花生、三包瓜子、两包果脯、一包乐口福、两包红糖和一大包笋干,剩下没掏出来的就是一些水果糖和奶糖,看起来怎么着都有二三斤。 “哪来的?”贺建国大骇。 牛浩嘿嘿一笑,“哪能白吃嫂子的东西?我动员了咱们单位没家没业负担轻专门自己享受的兄弟,又拽着食堂的老李不放,大家凑出来的,你给嫂子寄回去。” 贺建国又想推辞,又想媳妇在家不容易,最终化为一句感激,“谢啦,兄弟!” 收好东西,他又在信里添了几笔,特意写明东西的来历,然后才把信纸装进信封贴上邮票,急急忙忙地赶出门,把信件和东西寄回老家。 要是自己能有时间回家就好了,回去途中,贺建国心里忽然冒出这句话。 贺建国急啊,能不急么?家里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就算贺建国信任媳妇的人品,也不相信外人没有一句闲话啊!老爹哥哥来信说媳妇深居简出,很少和外人交流,像是告诉他自己媳妇很老实,但贺建国却觉得心疼,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还没洞房就回了部队一年未回。 可是想到国家分配下来的任务、工程的精密、工作的强度,贺建国目前不敢妄想回家,就算有探亲假一切也得以国家任务为主,务必不能让私生活影响工作。 贺建国今年二十六岁了,他俩哥哥在这年纪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他还没和自己媳妇洞房! 这都什么事啊。 贺建国垂头丧气,就算晚上美味的野鸡汤外加食堂为了感谢他无私奉献而放在他碗里的一只鸡腿,也没有消除他的郁闷。 他寄回家的东西刚上路,齐淑芳已经把贺父的毛衣织好了。 贺父长得比较瘦,而且个头也不高,毛衣织好了,居然还剩半斤左右的毛线。 齐淑芳把毛衣送到贺建党家交给贺父,四个侄子侄女立刻围了上来,“三婶,三婶,你家还有糖块吗?好甜哪!”先开口的是小侄子贺道贵,紧接着大侄子贺道荣、二侄子贺道华和侄女贺道富也都七嘴八舌地问,满脸都是渴望。 当然有,但齐淑芳会给吗? 不会。 齐淑芳也喜欢吃糖啊,在自己那个时代,糖果虽然没有完全绝迹,但是绝对属于最高级的奢侈品,自己就吃过一次,忘记不了那种甜甜的滋味。 贺建国给她寄的糖块只剩四分之一了,差不多是给大伯二伯家的分量。 今天给了大伯家的孩子几块糖,回头就得给二伯家的。大伯家孩子吃到了出去炫耀,二伯家的孩子能不上门讨要?一次两次倒还好,如果养成习惯,想吃糖就来问自己要,自己哪里有啊?不给的话,他们肯定认为自己藏私。 于是,齐淑芳摊了摊手,歉然地道:“没有啦,你们三叔就寄了一点儿,给你们一些,给你们二叔家一些,剩下几块都被我吃掉了。” 王春玲这时候才虎着脸地对孩子道:“哪能天天有糖吃?净想好事。咱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土里刨食,靠天吃饭,不像你们三叔是工人,月月都有供给,要不是咱家把唯一的名额给你们三叔当工人,你们以为你们能吃到糖啊?” 齐淑芳假装没听出王春玲话里的含义,别以为她不知道,这时代去参加三线建设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而且贺楼大队有名额时,贺建党和贺建军都结婚有孩子了,都不愿意去。 参加三线建设,就要远离家乡,有的甚至被分配到深山老林,长年累月不能回家。 她听张翠花说过一次,当时是贺建国学习的专业非常重要,对三线建设的用处很大,刚一毕业就被分配到那方面的工程了。 现在天气渐渐暖和了,穿棉袄不知不觉就出一身汗,贺建国给她寄的呢绒大衣和手表现在就穿戴在她身上咋啦?有啥好眼红的?难道他们家的自行车不是大件儿?难道他们家砖瓦房不是钱盖的?自己都没羡慕他们的好生活呢,他们倒来嫉妒自己。 “爹,越来越热了,这线衣你就穿着,赶明儿有票扯布,我再给您做件褂子罩着,就不怕弄脏或者磨破线衣了,我先家去了。”齐淑芳转头看着不住摩挲毛衣的贺父。 毛衣就是毛衣,但这里平时称呼的却是线衣,难道是因为用毛线织的所以这么称呼? 贺父摆了摆手,“老三不在家,一切全靠你自己,有布你就自己做衣服,不用给我做,我有褂子穿,也别叫老三给我寄东西了,我一个老头子穿啥新线衣?” 贺父心里叹息,小儿子是个孝顺的,小儿媳也是个孝顺的,以前是日子不好过,最近进山,偶尔拎只野鸡、野兔子回来,天天偷偷端给他一大碗补身子,偏偏他在大儿子家里住着,不能明着在大儿媳跟前袒护她,以免引发不好听的闲话。 齐淑芳这几日进山两次,原本打算早出晚归的,又怕别人说自己在外和人私会,于是就光明正大地在众人目光里直接进深山,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只滴血的野鸡或者野兔子。 当然,其他的都在背篓里。 即使如此,还是有人说闲话,说她一个小娘儿们怎么打猎,齐淑芳从大伯家出来,正好听到前方背对着自己的两个妇女这么说,她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我还真有打猎的本事,不过是我以前不爱现而已。”说着,一手扣住大伯家门口磨盘的眼儿,轻轻巧巧地拎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情景,因她说话而转身的两个妇女和出堂屋倒水的王春玲顿时惊呆了。 那磨盘是贺楼大队唯一的,至少两百斤! 齐淑芳无声无息地把磨盘放下,拍拍手,“我天生一把子力气,从来没叫人知道,小时候又跟我爷爷进过山,对山里很熟悉,怎么就不会打猎了?” 说完,齐淑芳雄赳赳气昂昂地直接进了自己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