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之上的金乌缓缓沉没,橘红夕阳光铺遍金鳞泛滥的长河,沿着连绵起伏的小山丘望去,往东是一条宽广浩大的人工河渠。
大雪悄无声息飘落,铿锵声此起彼伏,密密麻麻的民工犹如蝼蚁居于巢穴,散布在绵长的开凿渠道内挥汗如雨,一分一毫都不敢偷懒懈怠。
申时已过,监工按时敲响铜锣催赶民工上岸用夕食,两岸巡逻的禁军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离开,紧张逼仄的气氛随着皇家禁军的暂时调离而松缓不少。
周遭皆有府兵看守,民工们取了伙食便蹲在临时搭建的木棚下用饭,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以免祸从口出。
然而井然的秩序还没维持多久就被一道哭闹声打断了,“放、放开我阿、阿爷!”
蹲在木棚边的民工纷纷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府兵一人拽着一个老翁的腿,拖着尸体往前走,瘦小的黑影从众人眼前抢身过去,抡起铁锹就朝一个府兵后背抽去。
那府兵冷不丁地被铁锹砸中,幽幽侧过身来,铁胄内的面目拧着凶悍的表情,他撒手甩开老翁的腿,一把抢走铁锹,反手就给少年当头一锹,“狗日的亡国奴,不就死个阿爷吗?发什么疯?”
少年狼狈地摔进雪堆里,温热的血从头顶淌落,模糊了脏兮兮的脸,他艰难地睁着双眼,耳边都是府兵肆意的辱骂声,视野光影攒动,脑中像是被一根针不断戳刺,疼得他几欲晕死过去。
“北唐都亡四年了,现在是北晋朝,你们北唐人都是奴隶,奴隶就是猪狗,猪狗就是让人使唤宰杀的!”
“放了你阿爷?你是什么东西?”
“你阿爷得痨症死了,难不成你也想试试死的滋味?”
面相粗犷的府兵抬脚碾住少年的脸颊,使劲碾压,嚣张得意的笑声尤为刺耳。
围观的民工们大多都是北唐人,他们的故国被人贬低侮辱,他们的同胞在刽子手脚下备受欺凌,可他们就是不敢出头。
九龙渠开工半年以来,不服的北唐人太多了,群聚反抗的次数也多,但都被北晋的兵一一镇压了。
死人坑里堆了太多的尸体,白天黑夜都散发着恶臭,风声刮过总有凄凉惨绝的呜咽声,他们实在太害怕了,怕得脊梁骨都无法挺直,是以无人敢为少年出头。
可惜了,那孩子看起来尚不满十五岁,竟也要死在北晋兵的手中。
“都看什么?吃你们的饭去,不该看的别看!”
长鞭抽在地面,扫起一层雪浪,膘肥体重的监工头甩着鞭子,大摇大摆走过去,民工们霎时噤若寒蝉。
围着少年踢踹的府兵相继让到一侧,监工头双手拉扯皮鞭,遒劲有力的手臂高高扬起,一鞭子抽在少年胸口,连衣带皮一块抽开,“贱奴,兵老爷都敢冒犯,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打他!狠狠打!看他骨头有多硬!”
“今儿非把他抽得皮开肉绽不可!”
一群府兵堵在两侧,鞭笞声夹杂着笑声,而被他们当作乐子消遣的不过是一名手无寸铁的稚嫩少年。
少年在皮鞭下痛苦翻转,粗布衣裳血迹纵横,像极了砧板上任人窄割的鱼肉。
炙热的泪水涌出,他绝望地看着不远处躺在雪中的老翁尸身,眼中恨意越积越厚。
那是他阿爷,他们一家三口都被北晋朝廷强行征用,拉到九龙渠做苦力。
半个月前阿爷染上风寒,无人医治,还要被这群畜生拉出来搬石头,渐渐的就患上了痨病。
今日雪下得格外大,阿爷病情加重不便劳作,渠内的监工就是没心肝的畜生,见他阿爷行动迟缓,不问缘由就狂抽乱打,将他阿爷活生生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