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到齐家的宅子,我看见正厅放着的棺材时,脚下一软,差点被楼梯绊倒。
头脑完全空白,我走到棺材前,抓着棺材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哭但喉咙里又像是堵着一团的棉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姥姥躺在棺材里,神情很平静,脖子上一道刺眼的勒痕。
“这不是自杀,她脖子上有勒痕。”我抓着陆的衣服,说。
他叹息道:“是自杀,她是自己上吊的,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
我如遭雷击,眼泪越流越凶。
想起姥姥以前就说过,她的寿数到了,那时候我没多想,总觉得姥姥还能陪我几年。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我完全没有一点准备。
怪不得在我去市里的时候,姥姥会突然那么煽情,她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么?
“为什么是昨天自杀?”我问陆,姥姥为什么会选在昨天自杀?
陆看我一眼,蹲在地上给姥姥烧纸,声音苦涩的说:“昨天,就是你妈在后山坟地被齐阳侮辱的日子。”
一瞬间,我全身冰凉,脑袋里嗡嗡的响,感觉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你姥一直很内疚,年轻的时候还能埋怨你,但自从瘸子死后,她更多的是埋怨自己,这么多年,她每一天都活在愧疚中,现在,她怕是忍受不了,想要有个了解吧。”
我直挺挺的站着,手慢慢的收紧。
“丫头,你姥心里也苦,现在她选择这条路,也是个解脱,是她在向你妈道歉。”陆说。
我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韩正寰扶住我,把我抱到椅子上,搂着我,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
我抱着他的腰,默默地留眼泪。
小时候,每次被她打完骂完,我没少在心里诅咒她。可是经过这十来年的相处,我终于看开些,不再怨恨她,我以为她也看开了,没成想,她却越陷越深。
“难受就哭出来。”韩正寰轻声说。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只是死死咬着唇,到了最后没忍住,大哭出声。
姥姥没了!
瘸子死了,现在姥姥也去了,细一想,陪伴我的亲人竟然去了大半。
“我好想她活着,哪怕她还像是以前那样骂我也行。”我哽咽着说。
曾经我以为我憎恨那时的日子,等到现在失去,才明白我心里的留恋。
姥姥没了,我彻底没有家了。
“你还有我,乖啊。”韩正寰柔声哄着我。
我闷闷的点头,眼泪就没停过。
在哭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想过一个念头,姥姥真的是自杀吗?
姥姥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开,在停灵的几天里,不断地有人上门吊唁。
我跟陆商量把姥姥葬在什么地方,我本来是想着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谁知道陆说要火葬。
我当时真的很惊讶,虽然城里是火葬为主,但我们村这片现在还是传统的土葬,谁家的老人要是被火葬,那都是子女不孝。
“不行,我不同意。”我直接反对,别说我们这片没有火葬的先例,就是有我也不同意,姥姥一声孤苦,我是想着把她埋到我妈的坟边上,让她们母女能够有个伴儿。
陆抽着烟,我透过烟雾看他的脸,有些虚,“只能火葬,你姥年轻时得罪不少人,土葬的话,总有一天会被刨坟。”
“咱们家有没有珍贵的东西陪葬,谁会来刨。”我冷声说。
他摇头,“丫头,这次你就听我的,想要让你姥好好走,就火葬。”
我看着他,冷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他抬头看我一眼,“没有,别多想,我跟你姥前些年走南闯北,结下不少仇人,她要是土葬,刨坟都是轻的,那些人不把她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我心里一惊,竟然都成这样了?
他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我也不好再坚持,只能联系殡仪馆,约定明天来接棺材。
姥姥已经停灵六天,明天是第七天,必须要走。
说定这件事,陆就出去招呼人,我看着姥姥的棺材,心想:头七,她会回来吗?
我有好多话想要跟姥姥说,想告诉她,我不生气她的气了,让她安心的走。
“你晚上还要守灵,先去眯会?”韩正寰跟我说。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到偏房。
姥姥的丧事,韩正寰全程回避,虽然我们知道他不会妨碍什么,但他总归是个鬼。
我枕在他的腿上,说:“韩正寰,我总有一种感觉,姥姥的死并不简单,我不相信陆说的话。”
我确实不相信,这些天守灵,我偷偷检查过姥姥的身体,没有任何其他的伤痕和被强迫的迹象,身体也没有中邪的痕迹。
姥姥的确是自己上吊的,但上吊的原因就有待商榷。
她会内疚,但这内疚真的会让她自杀吗?
韩正寰低声说:“逝者已矣,多思无益。”
我皱眉看着他,有点不爱听他这话,不过也没到跟他吵架的地步,就转身躺回枕头上,背对着他,不再说啥。
他也躺到我边上,抱着我:“不喜欢听?”
我点头。
他强硬的把我转过身,看着我,很严肃的说:“丫头,你若是真的发现这件事不简单,你打算怎么办?”
我直接说:“能怎么办,当然是查,我要查出是什么事,然后给姥报仇。”
他目光幽深,“如果,你连查明白的机会都没有呢?”
我一怔,迟疑着问:“什么意思?”
“这事如果真的有内幕,那就是有人逼着你姥自杀,你觉得对方会给你机会,让你把事情查清楚?”他沉声说。
我心里一凉。
他又说:“或许,在你刚一碰到这件事的时候,你就已经命丧黄泉。”
我彻底僵住,哑口无言。
他抱着我,在我背上轻抚着,“好了,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姥这事有没有内幕还两说,先睡一觉,不然晚上熬不过去,知道么?”
“嗯。”
我没再纠缠,听话的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仔细想着韩正寰刚刚说的话,很有道理,就我现在的本事,就算是确定这事不简单,我也没有命去查。
在床上思来想去,到最后我还是决定今晚要见见姥姥。
今天是姥姥的头七,她八成会回来。
但是,为了瞒住他们,我决定守尸离魂,就是高级版的离魂。
普通的离魂是让魂魄跟身体相离,但时间久了,或者受到什么刺激,很容易魂飞魄散。
守尸离魂是在我离魂的时候。布下阵法,守护着我的身体,这样的离魂时间更久,而且不容易发生意外,更重要的是不易被发现。
刚才要是韩正寰没有跟我说那么多,我还能自我催眠是我想多了,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晚上吃完饭,我就跪到姥姥棺材前,刚开始陆还会过来看几次,等到十点多,他也熬不住,去睡觉了。
等到十一点半,我从兜里把红线拿出来,绕着我的腰缠上一圈,还在前面挂上铃铛。
供品香烛都是现成的,直接用祭拜姥姥的就成。
我拿出一张空白符纸,画了一张雷震符。
就那么跪着,手上念着符纸,嘴里轻声念道:“太上三观五雷火随,吃吾真元,守吾真元。”
我本以为得念个七八遍,谁知道这次只念了三遍,我就感觉身体一点一点变轻。
“吾奉天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我轻喝一声,身体一飘,等到我再看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棺材前。
我心中一喜,居然能这么顺利。
我蹲在墙角,看着墙上的时钟,姥姥应该快来了。
等了好久,终于有一道人影从大门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缩着脖子,舌头吐出来,脚步有些踉跄,身形隐隐发虚。
我忙着跑出去,走近一看,真的是姥姥。
姥姥也看见我,立马把舌头收回去,她往屋里一看,见我身体还跪在地上,斥道:“你这不胡闹么?赶紧回去。”
“姥,我”
我刚想说话,挂在我身上的铃铛突然响了,我转身一看,就见一道黑影站在我旁边,正弯腰把我手上的雷震符给拿掉。
还不等我跑,姥姥就猛地推我一把,我直接摔进屋里,但落地的时候轻飘飘的,丝毫没有摔痛的感觉。
铃铛声越来越大,等我站起来的时候,我手上的雷震符已经被那黑影拿在手里。
雷震符一没,我这脱身离魂也就算是到了头。
我心口有些痛,直接被一股大力吸入身体。
靠,离魂一次容易么,居然就这么被破了。
费了那么劲儿,我还想好好跟姥姥说点话呢。
魂魄一回来,我身体不受控制的在地上滚了一圈,这才从地起来,在往院子看去,就见姥姥左右各站着一道黑影,正架着她往外走。
我想要追去的时候,姥姥回头,冲我喊道:“赶紧回去,被追出来。”
看着她旁边的两道黑影,我直接从兜里拿出镇魂符,咬着牙跑过去,不能让他们把姥姥带走。
右边的黑影对左边的黑影做了个手势,然后停下来不再往前走,而左边的黑影拖着姥姥快速的往前跑。
我跑过去的时候,手上的镇魂符直接拍在那人的身上,却没有任何作用。
他轻轻把肩上的符纸拂去,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
我心里一抖,不由得往后退,他是道鬼。
刚下我着急,没仔细看,现在才感觉出他身上的气息,就是道鬼。
突然,他飞起一脚,朝着我肚子踢过来,虽然我早有准备,侧身避过,但还是被他踢到腰侧。
我闷哼一声,那一刹那,感觉整个腰都要断了。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一拳打在我的肩上,这次我叫都叫不出声,死鱼一样的躺在地上。
“别再挑战我的底线。”他微微低头,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让我浑身发冷。
我牙齿不断地打颤,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出院子,而我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这个道鬼竟然比潘岩的道鬼还要厉害。
我在地上躺了半天,身体才渐渐恢复感觉,从地上爬起来。
心中苦笑不已,还真应了韩正寰那句话,姥姥的死不对劲,可我却没本事往下查。
想到这里,我转身看向我的房间,窗门紧闭。韩正寰在还是不在?
他要是在的话,肯定不会让我被揍。
我悄声走过去,透过门缝看了半天,韩正寰果然不在。
我心里松口气,又默默的跪到棺材前,几乎是机械的给姥姥烧纸。
接下来怎么办?我心里没个章法。
无论是韩正寰还是陆,他们在这件事的表现都不对劲。
第二天,由陆主持,我披麻戴孝,把姥姥送上殡仪馆的车。
等到拿到骨灰,我们把骨灰放在棺材里,再次拉回村子,埋在我妈的坟边上。
这是陆的意思,他说这样既能让姥姥的坟不被盗,又能让姥姥和我妈相互依靠。
我没说啥,在这件事上,我本也没有多少话语权。
在给姥姥填土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树林子里有人在叫我,顺着声音找去,就见莲香站在阴影里。
她现在狼狈很多,以前黑亮的像个钢针一样的头发都有些枯黄,人也有些没精神。
见我过来,她直接说:“你真的那么信任韩正寰么?”
她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冷笑着说:“如果你想要继续谈论这个问题,我恕不奉陪。”
她竟然不怕阳光。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双眼赤红,道:“我告诉你,韩正寰不是你看见的那样,他的主魂,不是这样。”
阳光照在她的手上,有一种焦糊的臭味。
我直接推开她,皱眉道:“他是什么样,你说的不算,我只相信我见到的。”
“好,陆冉,你很快就会见到。”她笑容癫狂,身形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什么呢?”我正想着莲香说的那句话,突然听见韩正寰的声音,被吓一跳。
捂着心口,笑着说:“没啥事,就是莲香又在骂我。”
他眼中闪过幽光,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拥着我从树林子里出来。
“韩正寰,我怎么感觉后山的鬼气淡了许多?”我诧异的问他,后山的鬼气真的淡了,没有以前那么浓。
他解释说:“婷婷的魂魄入阵,压制着一部分鬼气。”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疑问。真的是这样的吗?
如今村民很不欢迎我,这次姥姥入殓,除了强子一家出来上个香,其他人家竟然都没动静。
我也算是体验到一把世态炎凉的滋味。
韩正寰安慰我说:“他们只是怕死而已。”
“我知道。”我看着山下的村子,打消了回去住一晚的想法,经过齐奶奶的事情,村民们不再欢迎我也正常。
只是,在我下山的时候,燕子竟然站在山脚下。
她脸上带着淡笑走向我,指着我的心口,“小冉,痛么?”
她虽然笑着,但目光冰冷,像是条毒蛇锁着我,给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没说话。
她的目光掠过韩正寰,却没有任何停留,突然伸手抓住我的领子,凑到我耳旁,“陆冉,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更痛,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枉死。”
我抿唇不语,现在我说再多,在燕子的眼中都是狡辩。
她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看来,老鬼的鱼儿上钩了。
我心中叹息,突然明白姥姥那句话,谁不是局中人呢?
在这里,谁都是局中人。
从村子回到县城,陆去忙他的事情,韩正寰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只剩下我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心里空落落的。
“小冉”齐林一进门,看见的就是我双眼红彤彤的样子。
我在眼睛抹了一把,跟她说我没事。
她坐到我旁边,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我。
我靠着她,哑着嗓子说:“林子,我没家了。”说完,刚刚忍住的眼泪再次掉下来。
她伸手抱住我,轻声安慰道:“你还有我们,我们一直都是一家人。”
我嗯了声,苦笑着说:“以前我很烦姥,心里也有点恨她,可是现在她一走,我突然感觉天像是塌掉一半一样。”
“我懂,就像是我对奶也是一样。”她说。
我抱着她的腰,无声的落泪。没一会我听见她也在轻轻抽噎。
“咱俩这是干啥,比着一起哭么?”我抹着眼泪,强笑着说。
她也笑了。
缓了好半天,我想起把姥姥的魂魄架走的两个道鬼,问齐林,他们被绑走的死后,她有没有看清那几个道鬼的脸。
齐林摇头,“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当时特别奇怪,无论光线是强还是弱,我都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心里一沉,看不清脸,这事可就难办了。
“不过,我当时是听见奶提过两个名字,一个是钱利民,一个是潘爷。”她又说。
我心里更加疑惑,就把我跟潘岩发生的事情跟齐林说了,末了,疑惑的说:“潘岩绑架你们是要干啥,他不至于会单独派人来帮奶报复爷吧?”
而且,但是我已经被齐奶奶给制住,是他的道鬼把齐奶奶给弄的魂飞魄散。
齐林眼珠转了转,确认四周没别人,她小声跟我说:“我觉得,他们就是冲着爷去的,虽然把爷给弄出来,看着是奶在报复爷不让她入祖坟,但你没想过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很奇怪?”
我皱眉的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她详细的解释说:“你想啊,为什么要给奶火化?齐家可从来没有火化的先例而且爷的反应也太奇怪了些,完全就不像他最重要的是当时我和二叔是跟爷分开看押的,从头到尾,我们没听到爷发出一点声音,并且奶是在最后一个小时才被允许进关着爷的那个房间。”
“或许,齐爷爷晕过去了。”我说。
她摇头,“不可能,那几个黑影都是在外面守着,没人动爷一根手指头,并且医院的检查结果也证明,爷身上根本没有伤。”
我感觉自己被卷入一团巨大的迷雾中,看不到一点方向。
“小冉,我感觉咱们都给人算计了。”齐林沉声道。
我点头,而且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齐奶奶也是火化的。
这是不是太巧合了些?无论是她还是我姥,都从来没有火化先例,但两个人都被火化,这其中的隐情肯定不是陆说的那么简单。
我和齐林沉默的坐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到晚上,陆突然从外面回来,面上的愁色少了许多。手里拿着根棍子,上面裹着布。
“韩正寰呢?”
我摇头,“不知道,他没在家,这是什么东西?”